第十一章 失落的夢境
大約一個小時後,德平帶著徒弟惠通來到了溶洞內。看到死者的慘狀,德平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色,然後閉上眼睛對著屍體念了一通超度的經文。
「德平和尚。」眾人清理屍體的時候,臧軍勇突然開口說道,「聽說你剛進了一口新棺材,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了呀。難道你算到了島上會有人死亡,嘿嘿,如果那樣,我可真要佩服你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羅飛和金振宇同時抬起頭看向了德平和尚。德平卻面如靜水,淡淡地回答:「陽壽已盡也好,死於非命也好,那都是天數運勢,我哪有這個預算的本事?」
見他如此氣度,羅飛也不禁暗自側目:這個德平和尚看來不是個一般的人物,見識城府恐怕比金振宇都要更勝一籌。
一番折騰完畢,已接近日落時刻。羅飛又到周永貴店裡走了一趟,可這個店老闆仍不見蹤影。羅飛心中蹊蹺,甚至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但目前也沒有什麼好的應對方法。再加上一天沒有吃東西,肚子早餓得咕咕亂叫,他只好先回去了。
羅飛回到住處時,天色已經黑了。此時孫發超已經準備好了晚飯,正和蒙少暉兩人坐在桌邊,剛剛開始享用。見到羅飛回來,熱情的主人連忙新擺出一副碗筷,招呼說:「我還以為你不回來吃了呢。快坐下吧,飯菜都還熱著呢。」
羅飛也不客氣,拿起一隻蒸得香噴噴的紅薯,大口吞嚼起來。一旁的蒙少暉卻顯然沒他那麼好的胃口,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充滿詢問的意思。
就連孫發超也顧不上吃飯,好奇地問:「羅警官,據說薛曉華的死,可能和小蒙以前的經歷有關係?」
羅飛費力地把喉嚨中的食物吞下肚,又思索了一會,才開口道:「他其實不姓蒙,而是姓王。他父親在島上時的名字叫王成林,你知道嗎?」
「王成林?」孫發超搖搖頭,「還是不太記得。」
「你不記得也正常。據我所知,他們當年住在島的西邊,在島東只是和薛大夫來往密切一些。」羅飛舔舔嘴唇,又問,「當年『鬼望坡』上的那個黑影,據說是一個抱著嬰兒的女人,你怎麼之前沒告訴我?」
「是有人這麼說,不過我沒有親眼見過。金村長不讓我們對外人提這一點,他說這個太邪乎了,不但吸引不了遊客,還會把別人嚇跑。你是聽誰說起的呢?」
「就是你們金村長告訴我的。」見孫發超露出不解的神情,羅飛補充說,「周永貴說看見薛曉華昨天晚上是跟著一個抱嬰兒的女人走了,所以他才會提到這件事的。」
「哦。」孫發超點點頭,可隨即又迷惑地嘀咕起來,「抱嬰兒的女人?近一年來,島上沒聽說有誰家生了小孩啊?」
蒙少暉突然像被定住了一樣,兩眼直直地看著羅飛,臉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著,似乎看到了什麼極其詭異的東西。
「怎麼了?」羅飛看著對方的眼睛,他的目光似乎有種奇怪的力量,暫且緩解了蒙少暉緊張的情緒。然後年輕人搖著頭自言自語:「不可能的。怎麼會?這太奇怪了!」
「什麼奇怪?」羅飛立刻追問。
蒙少暉的喉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看起來他心裡的某些東西並不願輕易地說出。不過在羅飛銳利目光的逼視下,他最終還是妥協了,顫著聲音說道:「你還記得那幅畫嗎?它記載了我夢現的場景。在夢裡,那個女人……她懷裡就是抱著一個嬰兒!」
「那個女人?你的母親?你是說,在夢裡,你母親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兒?」
「是……是的。」
「可你為什麼沒有把他畫出來?」
這次蒙少暉沉默了很久,然後才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因為我不想見到他……我恨他,我討厭他!」他的話語中充滿了憎惡和恐懼,令人聽來不寒而慄。
「蒙少暉!」羅飛非常鄭重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看著對方嚴肅地說道,「看起來你仍然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我。也許你認為這是自己的隱私,你有保留的權力。可現在這個海島上接連發生了火災和命案,而案件裡的一些要素正和你背後的秘密顯示出某種聯繫。你必須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我們需要好好地談一次了!」
蒙少暉嘴唇,思緒起伏。孫發超則一臉茫然,可兩個客人目前的神情又讓他不敢再多問什麼,只能把滿腹的疑惑都壓了下去。
吃完飯,羅飛來到了蒙少暉的屋裡,他把門關好,然後和蒙少暉相對而坐。情緒稍作醞釀之後,他首先開口:「好了,現在開始吧。告訴我你的故事,你所有的一切。從你有記憶的那一刻開始。你的父親,你們的生活,你的夢,任何有價值、有意義的東西都不要遺漏--你要明白,這也是在幫助你自己。因為你要尋求的答案已經和案件的偵破息息相關了。」
羅飛的最後一句話顯然對蒙少暉有所觸動,他抬頭看著對方,在沉默片刻之後,終於開始了娓娓的講述。
「我之前已經說過。在我的記憶中,我的幼年時期是一片空白。我不記得自己在哪裡出生長大,也不記得這期間都發生過什麼。我的一生似乎在七歲時才有了實際的意義,我的所有記憶也是從那裡開始的。
我一直和我的父親相依為命。他是一個儒雅、大度、有知識的人,同時,他也給我很多的關愛,對我呵護備至。但他從來不在我面前提及我的母親,一個字沒有,好像這樣一個重要的人在我們倆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們居住在青島,周圍沒有任何的親戚和知根知底的老友。對此,父親解釋說,我們家在文革時期遭受到很嚴重的迫害,所有的親人都死去了,只有我們倆逃了出來,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並且從此定居。
我從小話不多,也不擅長很人打交道。但我對繪畫有著天生的興趣。我父親很注意培養我這個天賦,十來歲的時候,我在當地畫界已經嶄露頭角了。
如果生活一直這樣下去,對我來說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一些隱藏在我心底的東西--我認為就是我失去的那些記憶--開始萌動。當然,這些東西很不具體,也很不清晰。它們通常是一個小小的片斷或是畫面,出現在我的夢中。這樣的夢讓我感到即迷惑又新奇,我努力感受著它們,捕捉其中的一些東西,甚至有種期待的感覺。直到有一天,那個夢境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是的,我說的就是那幅畫中的場景。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每當我在夢中看到這個場景時,我便會感到某種莫名的強烈的恐懼。我一次又一次地把那個場景畫下來,想揣摩出一些什麼,但收穫不多。像你所猜測的,夢中的那個女子應該就是我的母親,她懷裡抱著一個嬰兒,他是誰?是我的弟弟?或者是我的妹妹?不知是何原因,我對他非常的厭惡,我不想看到他,所以他從來沒有出現在我的畫中。
這個夢後來開始頻繁的出現。它困擾著我,於是我試圖從我父親那裡尋找答案。我清晰的記得我第一次把畫出的夢境拿給父親看時的情形。父親告訴我,這個夢毫無意義,只是一個夢而已,他說得輕描淡寫,同時竭力想掩飾自己的感情,但他的臉上還是呈現出一種深深的震愕。我知道,他一定有什麼事情在隱瞞著我。
當天晚上,我驚訝地發現父親居然在寫信。你會覺得這沒什麼可奇怪的?你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從沒見過父親寫信或者打長途電話,似乎除了身邊的人之外,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誰會和我們有任何聯繫。可那天晚上他卻在寫信,而且他刻意地躲著我,使我既不知道信的內容,也不知道信發往了哪裡。
從那以後,父親對我更加的關懷。不僅是在生活上,更包括精神的層面。他帶我參加各種有益的活動,廣泛培養我的興趣愛好。後來,他還讓我服用一些藥物,他說是維生素片。服用了這些藥物後,我的睡眠變得踏實了,夢出現的次數也少了。我漸漸明白,父親是想幫我屏蔽掉心靈深處的某些東西。
可夢境中的那個場景已經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腦海中,在夜深人靜或者獨處的時候,它便會出現,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著我,讓我痛苦不堪。為了不讓父親擔心,我把這些情況都隱瞞了起來,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再也不提這個話題,我父親也漸漸寬心。後來我結識了我的女友--葉梓菲。我們非常相愛,父親也對她寵愛有加。我們的生活看起來無可挑剔,可我卻始終沒有擺脫心魔的糾纏。
上個月,我父親意外地遭遇了車禍,不幸離去。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我發現了那封信。你猜到了什麼?對,時間上看,這封信的發出時間和我父親寫信的那晚正好相差十天。再結合信件的內容,這顯然是對方給我父親寄來的回信。這封信的背後自然也隱藏著我苦苦追求的答案。
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雖然我女友極力反對,但我還是根據信封上的郵戳找到了黃坪縣,然後又跟隨你上了島。我很愛我的女友,平時對她言聽計從,這次我寧可和她短暫的分開,也一定要來到這裡,因為那個夢實在已經折磨了我太久,也許只有徹底地解開它,才能讓我從那種恐懼中解脫出來。」
說到最後,蒙少暉絞著雙手,顯得非常的痛苦。這種痛苦同時包含了對女友的思念以及那可怕夢境造成的影響。他正處於一種矛盾的複雜心情中。
羅飛靜靜地聽完,然後首先提出了自己最為關心,也是最為不解的一個問題:「恐懼,你一直強調那個夢境給你帶來的恐懼,可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恐懼,或者說,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蒙少暉的目光游離著,他的眼神中透出一絲茫然的悲哀,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站在無盡黑夜中的那種感覺。
「害怕什麼?」他喃喃地說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你能描述出來,別害怕,告訴我,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羅飛用一種盡量柔和的聲調引導著,可接下來的發生的情況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蒙少暉突然站了起來,揮舞著手臂激動地叫喊著,隨即他又頹然坐下,用雙手捂著臉頰,幾乎是嗚咽地懇求道,「請你不要逼我……」
羅飛注意到淚水正從這個年輕人的指縫中滲出,在這種情況下,談話顯然無法繼續了。羅飛不再說什麼,只把雙手輕輕地搭在蒙少暉的肩頭,這個動作給了對方很大的安慰,他的情緒也逐漸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