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斷手有什麼用處,這一直是我心底的一個謎,我望著老鬼,希望他能給我答案。
「那是河鳧子七門的老祖爺留下的東西。」老鬼道:「娃子,這個事情你不要問,你爺心裡對這些很清楚,他不說,是怕你守不住,有的事,遲早會知道。」
「又是這句話……」我嘟囔了一句,其實我知道老鬼說的有道理,但心裡總是不服。
「娃子啊,老子和你這麼大的時候,也總是跟在老輩人屁股後面問個不停,總覺得自己知道這些事情之後就和撿了大便宜一樣。」老鬼背著手,帶著我和七七朝前走,道:「但是現在想想,就知道當年自己有多蠢,老子時常在想,如果一直不知道這些事情,那老子這輩子,是不是可以活的更輕鬆一點。」
「你要真覺得心裡憋屈,可以跟我說說嘛,我也不會外傳的,我嘴巴很緊。」
「你知道那河裡,埋著什麼嗎?」老鬼指了指不遠處已經開始漲水的黃河,道:「就在河底。」
「這個我怎麼會知道,如果知道就不問你了。」我一邊回答,心裡一邊獨自琢磨,老鬼這句話肯定不是信口開河,河鳧子巡河,鎮河,並非沒有道理,他們從生到死都不離開這條河,說明,河裡有他們要守護的東西。
「七門河鳧子,七尊護河神,娃子,老子保證,如果有一天你長大了,真的知道了這些事,你也會和老子一樣,追悔莫及。」老鬼頂著河風,背手而行,一頭黑白參雜的亂髮被吹的迎風舞動,道:「這事關係重大,就像一座山,在老子心頭壓了幾十年,卸也卸不掉,只要活著一天,就要被壓一天,那滋味,你不懂。」
「能有多大的事?」我不以為然,爺爺偶爾喝酒,喝的多一些就會跟我說,頭掉了至多碗大個疤,沒有什麼大不了。這是黃河走水人慣有的心態,因為每天都在刀尖上打滾,心胸沒那麼寬,就吃不了這碗飯。
「你真覺得做個河鳧子,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老鬼嗤之以鼻:「老子不耐煩跟你這樣不懂天高地厚的娃子胡扯淡,前頭說的話,轉臉就忘個乾淨,老子沒告訴過你這條河是怎麼來的麼?你以為禹王當年治水,真治的是水?老子告訴你,他治的,是河底下的東西,算了算了,不知道屎香屁臭,老子犯不上跟你扯這個急。」
說著,老鬼甩袖子就自己朝前走,我趕緊追,心裡想著他雖然氣沖沖說了一番話,但那好像不完全是氣話,裡面帶著某些隱秘。他說過黃河是許久之前有人開出來的河,這種說法讓人難以置信,可是我跟著老鬼這幾天,總覺得他不是開口就胡謅的那種人。
黃河的河底,是什麼?大禹治水,治的不是水?
我還追著問,但老鬼一句都不肯再說,我拿他沒辦法,只能轉頭去跟七七說話解悶。七七在陰山峽裡呆的久了,一出來就覺得不習慣,她是那種比我見識還少的女孩子,純真的有些可笑,又讓人心疼。她用水洗乾淨了臉,儘管臉色很蒼白,不過模樣俊俏的緊,我和她年紀差不多,講了很多事給她聽。七七偶爾會笑,可是眉宇間總有種怎麼都丟不下的憂鬱。
孫家的祖墳在什麼地方,我不清楚,老鬼也只是知道大概的地方,那麼多年過去了,當地還不知道有沒有發生變化。河水已經開始四處蔓延,順著過去汛期時衝出來的水道和河淤塘四溢出來,河面上的行船幾乎斷絕了,老鬼帶著我們走了五天,才到了孫家當年的祖地懷西樓。
黃河兩岸的村子太多了,過去的自然村,解放後的行政村,就算總是走船的人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村子都記在心裡。我對懷西樓村的印象完全來自別人的講述,據說那裡在解放前有一座戲檯子,有戲的時候,附近的人會經常過來看。民國初期,軍閥在那邊打仗,村子荒了,戲檯子還留在原地。有個從河南信陽過去的戲班子,本想到開封落腳,走到懷西樓附近的時候,遇見有人請他們去唱戲。如果是當地的戲班子,可能馬上就會懷疑,因為一打仗,村子裡的人跑光了,怎麼還會有人請戲班過去唱戲。但外地的戲班不瞭解情況,反正半路接個活,掙些錢也是極好的,所以立即就答應了。
但是等到真正開戲,戲班的人才開始發慌,戲檯子在村口,一共只有兩個觀眾,一老一少,蹲在戲檯子前頭,看他們唱戲。戲班班主跟兩個人搭過話,年齡大些的那個表情木然,一句話不說,年紀小笑嘻嘻的望著戲台上唱戲的人,嘴角口水直流。戲班班主就覺得不對,戲一演完,匆忙就想帶著人走。一直到所有的人收拾好行頭準備連夜離開的時候,猛然發現,戲班裡那個最年輕的小花旦,被困在戲檯子上下不來了。
戲班子的人跑過去救,但不管誰接近戲台,就會感覺好像有人在用力把他朝外推,那力量很大,一群人眼睜睜看著那個年輕的小花旦在戲檯子上哭,卻無能為力。
小花旦在戲台上被困了兩天,第三天快要天亮的時候,就吊死在戲台前頭。之後,懷西樓村的人陸陸續續返回家鄉,但是只要入夜,時常都有人能從空蕩蕩的戲台裡聽見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後來,這座戲檯子被拆了,不過夜間的時候,已經拆掉的戲台原地,經常會有白影子在飄,附近膽子大又覺得好奇的人專程跑過去看,一來二去,越傳越懸,懷西樓就是這樣出名的。
一般來說,生在這個村子,那麼死後的墳地肯定就在村子旁邊,不過孫家是河鳧子,墳地很隱秘,離村子不遠也不近。汛期到了,村裡的人很忙,老鬼不想跟生人多打交道,帶著我們繞路走,河灘基本都是沙土地,不長糧食,我們走到離懷西樓大概六七里的地方,老鬼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
汛期的河水沿著一條已經乾枯了大半年的河道,流到了這裡,有一大片荒地,什麼都沒種,但是被河水沖塌了一塊,露出一個七八米長的大口子,水不停的順著口子朝裡灌,那塊荒地下面好像是空的,那麼多水不停的灌下去,彷彿流進了一個無底洞。
「糟了。」老鬼皺起眉頭,看樣子,這塊荒地應該就是孫家的祖墳,前後多少代孫家的河鳧子死去之後全部安葬在這裡。河鳧子都不信佛,但是信因果,相信有前生來世,他們的墳地隱秘,不過修墳的時候都下了老本,墳墓內部很氣派。這片荒地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墳,被水一沖一泡,估計地面下已經貫通了。
「娃子,知道黃河為啥年年都決堤嗎?」老鬼望著那片荒地,和不停流進地下的河水,突然就問我道:「前後決堤了幾千年,沒有斷過。」
「下雨了,到了汛期,自然就決堤。」
「不是。」老鬼搖搖頭,望著我,道:「是有人想讓它改道。」
「你說什麼?」我一驚,黃河漲水,改道,那是人能說了算的事?全要看老天爺的意思,我被老鬼的話弄的有些頭暈,追問他。
但是老鬼總這樣喜歡說半截話,接著就不開口了,朝那邊走了幾步,鄭重其事的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這兒不是他家的祖墳,河鳧子七門一脈同源,對孫家的祖墳,老鬼還是很恭敬的。一邊磕頭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話,我聽的不那麼清楚,不過知道老鬼肯定是在念叨後世兒孫失禮了,到祖墳裡取個東西,讓先人們不要見怪之類的話。
「娃子,你聽話,守在這兒。」老鬼把七七留在外頭,帶著我到那道被水沖塌的口子看了看。口子下面並不是真正的無底洞,水一直在流,積到洞裡大概齊腰深,我把手電筒遞給老鬼,不過他用不慣這東西,還是點上了氣死風燈。
「跟老子進去,你長長見識,也練練膽子。」老鬼二話不說,在洞口看了看,就鑽了進去,我不想讓他看扁,也跟著鑽,剛一進洞,半截身子就被水給泡起來了,那水比河水都渾,好像一潭泥漿。
周圍的土完全被水泡鬆了,如果下面不是修起來的墳,估計這塊地會完全塌下去。水不斷在流,深度始終保持在齊腰,我總覺得裡面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反正很不舒服,不過想想就釋然了,這是墳地。
水沖進來,下面的墳地就完全面目全非,我們走進去大概十幾米遠,看到有修成半圓頂的墓室。水在嘩嘩的流動,上下起伏,正走著,嘩啦一下,一大塊土被水泡的發松,在身邊塌了下來,土層掉落的同時,被埋在裡面的幾根木頭隱約出現,老鬼看看那些已經腐朽的木頭,突然就開始發脾氣。
「誰在害孫家的人!」老鬼的臉色很難看,我不知道那些木頭是什麼來歷,但老鬼一看到它們就火氣沖天。
呱呱呱……
就在這時候,從前面驟然傳出一片叫聲,我就長在河邊,對這種聲音很熟,那是蛤蟆的叫聲。聲音傳來的同時,一大群蛤蟆密密麻麻的朝這邊游動過來,我以為蛤蟆是衝著我們倆人來的,當時就渾身冒涼氣。
但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一大群蛤蟆游過來,根本就顧不上理會我和老鬼,逃命似的從旁邊一口氣游到洞口,然後爭先恐後朝外爬。
我再傻也能看得出來,後面有什麼東西,肯定有什麼東西把這一大群蛤蟆嚇的逃命般的朝外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