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佛的見識多,其實這些事,我也聽說過。老槐鎖陰,並不是什麼非常罕見的事兒,北方的槐樹柳樹,還有南方的榕樹,都是性陰的樹,尤其是那種上了年頭兒的老槐,有種常人無法察覺的妖氣和陰氣,偶爾有一個死在老槐樹周圍的人,就被壓著走不脫了,經常會在深更半夜裡出現,徘徊老樹周圍,遇見過路人,被老槐樹壓著的「髒東西」就會想盡辦法纏著對方,或者鬼打牆,或者鬼搬山,總之會死死的困住對方。
在我們家鄉,有的老人說,趕夜路的時候,會看到月光下頭,有人像是發了神經一樣的繞著一棵大樹不停的走,遇見這種事情,如果沒有相當的本事,絕對不能過去救,那種人不是發了神經,而是被老槐樹壓住的髒東西給纏上了,一夜之間,被困的人就有可能死在樹下,然後變成第二個逃脫不掉的冤魂,再遇見倒霉的路人,就會再纏他們,週而復始,老槐樹壓住的髒東西越來越多。這叫老槐鎖陰,也叫群鬼擋眼,遇見了一定得躲開。
這種事情,可以不信,但是絕對不要想著去嘗試,比如,現在人經常會提起或者去「玩」的鏡仙,都覺得神秘而且刺激,其實那東西是凶險到極點的。河灘上一些偏遠的村子,如果有上了年紀的神婆,仍然掌握著最古老也最傳統的請「鏡仙」:用一口大水缸,注滿水,等每個月月圓的時候(月圓的時候,往往是一個月裡頭陰氣最重的一天),在水缸底放一面鏡子,鏡子下頭壓一點米或者黃豆,水缸的北邊,立個小香案,就一尺高,別的供品不用擺,就一碗摻了泥沙的白飯,豎插兩根筷子。等到圓月升空到正頭頂的時候,水缸的水面上有一輪圓月的影子,這時候只要透過水面,去看水缸下頭的鏡子,據說能夠看見自己的前世還有來世,靈驗的緊。但是時間程度要拿捏的分毫不差,必須得極有經驗的神婆才能控制,自己隨意去玩,魂會被水底的鏡子吸走。
遇到老槐鎖陰,一般有經驗的人避之不及,但是大頭佛沒有一點退避的意思,一邊大步走,一邊道:「去他娘的!三十六旁門的活人算計老子就罷了,一群死鬼也想跟老子玩陰的?」
「繞過去就算了。」我跟在他後頭道:「別找這個麻煩。」
我是害怕大頭佛不知輕重,非要招惹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到時候迫不得已,一動打鬼鞭,他可能會看出我的來歷。但是大頭佛不聽,一路大步走著,隨著我們距離越來越近,枯死的老樹下頭那一圈悶著頭的「人」,紛紛抬起腦袋,直勾勾的盯著我們。蹲在最前頭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皺紋密佈的臉上微微發青,兩隻眼圈是黑的,這肯定就是第一個被困死在老樹下頭的人,周圍那些,全是被她一個一個引來的。
「夜路長喲,不急走喲……」那老太婆抬起頭,慢慢朝我們伸出手:「拉拉扯扯噴閒話,過來坐坐……」
老太婆一念叨,周圍那圈人全部都抬著頭,望著我們道:「夜路長喲,不急走喲……」
我感覺心神有點慌亂,有點茫然,和當時遇到懷西樓的花老漢一樣,兩隻腳好像有點不聽使喚了,不由自主就想朝老樹那邊走。很多趕夜路的人都是這樣被引過去的,只要一走過去,這條命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夜路長喲,不急走喲……」枯死的老樹下頭,那麼多人和唸經似的念叨著,既詭異又陰森,看著他們一張張已經鐵青色的臉,還有無神呆滯的眼神,再聽聽鬼喊一般的碎語,身上的雞皮疙瘩就掉了一地。
「夜路長!長你娘!」大頭佛快步走到枯死的老樹跟前,一聲大吼,隨著他一聲大吼,黑暗中隱約能看見他的頭頂還有兩邊肩膀上頭,好像升騰起一片昏紅的光。人身上三把陽火,肉眼是看不到的,但是大頭佛顯然是和老鬼那樣天生陽氣極重的人,不怕這些髒東西,一步趕過去,吼聲把枯樹下的人都驚住了,像一群受了驚的鳥,撲通撲通的亂跑。
但是死在老槐樹下頭,永遠會被壓著,這些人跑不脫,繞著老樹不斷的繞圈子。大頭佛果然是兇惡到極點的人,連鬼都怕他。
「想攔老子的路?」大頭佛站在枯樹跟前,那個臉色發青的老太婆戰戰兢兢,站都站不住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不斷的磕頭。大頭佛哈哈一笑,道:「信不信老子把這棵樹砍了,就留下樹根!」
「別……別……」老太婆驚慌失措,磕頭如搗蒜。被老槐樹困住的髒東西,如果意外讓家裡人知道了,或許還能請到有本事的人,做法事把枯樹連根挖出來,這樣做,被壓住的冤魂還有脫走的機會。但是樹幹一旦被砍掉,旁人看不出來,只留下土裡的樹根,那些被壓住的髒東西永遠都沒有再翻身的可能。對於這些「人」來說,砍掉老樹,和要人命一樣。
「你說不就不?你一說老子就走了,老子的面子何存?」大頭佛跟老井下面的女人茶花一樣,天生就喜歡刁難人,就算對方變了鬼,也要拿來嚇唬一番。
「別!」那老太婆真的被凶神惡煞的大頭佛給嚇住了,磕著頭道:「我就是個女人啊,求求別砍了這棵樹,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啊……」
「臉呢!要臉不!」大頭佛噗的吐了口唾沫,頭頂上隱隱約約的那把陽火轟的一盛,抬手一巴掌抽了過去:「一臉皺巴皮,還他娘的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老子肚子裡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這一巴掌沒有抽到老太婆,但是大頭佛一身陽氣逼人,老太婆啪的就被震的一歪,趕緊爬起來繼續跪著,苦苦哀求。大頭佛是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人,事情對自己沒有好處,就為了為難別人,也要去做,一捲袖子,踢開老太婆,對著那棵已經枯死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槐樹,咚的就是一拳。老樹幹枯,一拳被打的搖搖晃晃,一群繞著圈逃竄的人都慌了,嘩啦啦跪了一地。
「不要!」老太婆繼續哀求道:「不要砍了這棵樹,別砍它!我告訴你們件事兒,別砍……」
「你有什麼事,跟老子有屁的干係!」
「跟你們有干係,一定有干係!」老太婆就像一個人為了保命一樣,口無遮攔,只求能活下去,跪在大頭佛面前,磕著頭道:「一定有的……一定有……」
「真有?」大頭佛看那老太婆說的一板一眼,收回拳頭,道:「說說看,要是不合老子心意,或者欺蒙我,放不過你!」
「不敢,不敢……」老太婆如蒙大赦,趕緊就抬起頭,朝我們來路的黑暗中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兩個身後……一直跟著一個……跟著一個不是人的人。」
「什麼?」我站在不遠處,聽到老太婆的話,猛然覺得身子一涼,不由自主的就回頭去看,髒東西對有些事情的感應,遠比常人要敏感的多。我和大頭佛一路走過來,什麼都沒有察覺,但那老太婆在大頭佛的凶焰之下,應該不會瞎說。
「是麼。」大頭佛並沒有慌張,側臉看了看我,又對老太婆淡淡的道:「沒有看錯嗎?」
「不會,不會,真真的!」老太婆連忙就磕著頭道:「不敢瞎說,不敢的……」
「好了,老子知道了。」大頭佛沉吟了一下,踢了那老太婆一腳,道:「今天饒你一次,以後呆在這裡,多多害人。」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戳你娘的!老子叫你害,你就害!」
「是是是,多多害人,多多害人……」老太婆不敢還嘴,順著大頭佛的話連連應承。
大頭佛轉身對我招招手,示意我走。但是我已經被老太婆說的發毛了,扭頭看看,身後走過的那條路上,沒有一點點動靜和異樣,就算全神貫注的去觀察,也觀察不出什麼。
「走,不要回頭亂看。」大頭佛走到三岔口正中間的那條小路上,若無其事的對我道:「咱們殺了旁門的人,十多天了,消息肯定會散播出去,旁門那些人真的長出息了,知道老子來了,竟然不逃,還敢暗中尾隨。」
「那老太婆說的,跟著我們的,是旁門的人?」我心裡一疑惑,老太婆分明說,跟著我們的,是一個不是人的人。
「三十六旁門裡面,頭頭道道多的是,淨是些陰損東西,有時候,比老子還狠!」大頭佛一直都不回頭,裝著沒事的樣子,道:「小子,你不要慌張,也不要東張西望,咱們慢慢走,找到機會,老子會揪他出來,不管是人是鬼,一拳打爆了,看他還有什麼花樣!」
我也不知道大頭佛是在吹牛,還是的確胸有成竹,但是一路跟著他殺了幾場,知道這個人相當厲害,無怪當年三十六旁門要暗中密謀很久,才群起攻之。
我們兩個按照正常的速度,沿著中間那條小路慢慢的走著,再有大概十里地,就到皮影子所在的皮家坳了,我雖然沒有回頭,但是心裡始終忐忑不安。大頭佛一言不發,連頭都沒回,但是可以看見他的兩隻耳朵,都在不停的微微顫動,顯然是在緊密傾聽周圍任何一絲不正常的響動。
慢慢的走了一兩里路,小路旁邊都是齊腰深的雜草,河灘水量充沛,汛期之後的荒草長的特別茂盛,大頭佛的肚子咕嚕嚕一陣響,皺著眉頭道:「小子,等等,老子連天吃肉,肚子有點不暢快,得去方便方便。」
說著,大頭佛一頭紮到路邊的草叢裡,脫褲子蹲了下來,排泄聲翻江倒海。我一個人站在路上,心裡就有點發慌,忍不住回頭看看,那條路依然靜的沒有任何聲音。
約莫過了有五六分鐘,身後十幾米外的草叢突然一動,大頭佛的身影嗖的就從荒草裡躥了出來,迅猛到了極點,他手裡握著一塊足足有人腦袋大的一塊石頭,對著前面用力擲了出去,嘴裡一聲大喝:「給老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