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西!真是活的不耐煩了,給你條活路你不走!」有人叫嚷道:「這裡是晾屍崖,嘴巴再硬,就晾你的屍!」
「七門的龐獨就是這樣子?我以為是什麼樣頂天立地的英雄哩。」有人一邊朝火銃裡裝填火藥和鐵砂,一邊道:「龐獨,跪下!饒你條命!」
這些人可能追擊老鬼不是一天兩天了,途中還被老鬼殺了不少人。天寒地凍中數百里追趕,吃盡了苦頭,如今這些邪火都發洩在老鬼身上,雖然還沒有動手,但是人人陰陽怪氣的戲弄,極盡譏諷之能。
在崖腳下,望著老鬼枯瘦的身軀和一頭白髮,我的拳頭緊攥,呼的站起身,二話不說就要衝過去。身子剛剛一動,彌勒就拉住我,轉頭一看,他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不不不,水娃子……」彌勒這麼大的人,眼淚嘩嘩道:「這是我們龐家的事,我去救我爺……」
「廢話!」我掙脫他就想繼續沖,彌勒可能是看著對方人多,不想再拖累我,但是現在情況已經這麼緊,還能有什麼可猶豫的?
「水娃,聽我說。」彌勒擦了擦淚,匆忙中轉頭朝崖上望了望,道:「你是七門的大掌燈,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他們人多,我過去救我爺,橫豎這輩子見了我爺一面,就算和他一起……一起死了也甘心,水娃,你走,以後要是見到我爹,替我……替我給他磕個頭……」
「行了!你怎麼這麼看不起自己!衝!」我一把甩脫彌勒,朝著崖邊猛衝過去,崖腳下還守著幾個人,但是注意力全集中在上頭,等到發現我的時候已經遲了,這些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三拳兩腳把他們打的東倒西歪,一腳就踩上通往崖頂的小路。
我們的出現讓崖頂的人感覺到了危機,十幾個人一擁而上,開始圍攻老鬼。以老鬼的本事,如果是在平時,早已經把這些人殺的片甲不留,但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從西邊回來的時候可能已經受了很重的傷,又拖著傷體奔逃了這麼久,其實落到了無法支撐的邊緣,那些人越逼越緊,不多久就把老鬼逼到了晾屍崖臨河的一端。
「長門!」我一巴掌把面前一個人拍倒,情急之下根本顧不得留手,這一下把對方的頭顱幾乎打爆了。
「爺!我是小胖!我爹叫狗子!」彌勒也從身後奮不顧身的衝向人群,一邊大喊道:「爺!我們來救你!」
老鬼的一隻眼睛受了傷,睜都睜不開,他被人圍著,但是能聽到我們的聲音,能看到我們的身影。那一刻,老鬼可能遲滯了,也呆住了,本就撐不住的身體猛然一晃,沒有人告訴他過去的事,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那個苦命的兒子龐狗子已經死了,死了都沒人救。然而彌勒這一下喊過去,讓老鬼驚訝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喜悅。
他猛然大吼了一聲,身子一震,抓著面前一個人,反手丟下晾屍崖,對方嚎叫著滾落到了崖下滾滾的河水中,就是那麼一瞬間,老鬼好像回到了威猛無雙的狀態裡,他的眼睛閃著光,眉頭緊皺著,一滴滴老淚,已經不可抑止的奪眶而出。
「好孩子!是狗子的孩子!?」老鬼一激動,被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各自猛踢了一腳,老鬼鐵一般的身軀從來不肯倒下,但是此時此刻,他好像什麼都不想了,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就想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不是還活著,他大聲衝著彌勒喊道:「狗子他……」
「爺!我爹還活著,硬朗著!」彌勒不要命的想要衝進人群。
這些都是不怎麼扎手的角色,但是對方人多,一時半會也打不完。我沖的比彌勒更猛,那些人看見可能擋不住我們,當時就改變了策略。
「這老東西不能留!不要活的,殺了!」
頓時,幾支已經填好火藥的火銃一起對準了老鬼,他一條膝蓋半撐著身體,咬牙想要躲過去,我心裡一急,一拳就把擋著我的兩個人打飛出去。
轟轟轟……
幾支火銃一起噴出火光,老鬼身子一歪,在地上連滾了幾下,但是身子剛剛面對崖下的大河站起的同時,一支隱藏著的火銃彭的又冒出一團火光,無數的鐵砂子全部打到老鬼的後腦殼上,老鬼的身子一抖,整個人彷彿失去了意識,一頭朝崖下的大河栽下去。
我緊張的要死,飛身一跳,以一種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衝了過去,老鬼的身體已經落到崖下,我撲過去閃手一抓,堪堪抓住他一條腳脖子,但是前衝的力量加上慣性,自己在崖邊也把持不住,被拖了下去。身子墜崖,幾乎讓人反應不過來,我一手抓著老鬼,另只手臨危一晃,摸到一條本來用來掛屍的繩子。
兩個人猛然一墜,停在半空,剛剛停下來的時候,我的心已經沉到了底,儘管我只是抓著老鬼一條腳脖子,然而卻能感覺到他整個身體都癱軟了,軟塌塌的沒有半點力氣和反應。老鬼那樣的人,只要還有半口氣就還要掙扎著站起來,他後腦挨了火銃一擊,一動不動,這,難道是……
「長門!!!」我大吼了一聲,心裡絞痛成了一團,我緊緊抓著他,全力朝上拉,幾個人從崖邊探出頭,飛快的裝填火藥,彌勒估計是被纏住了,抽不出手來幫我。這個時候如果再被火銃居高臨下一陣猛轟,後果不堪設想。
「老鬼!你不要死!」我咬著牙,把老鬼架在肩膀上,騰出手抓著繩子就朝上爬,力氣是足夠的,只是晾屍崖背面的地勢非常不利,爬到快要接近崖邊的時候,兩支點燃了引信的火銃就伸了下來,我抬手抓住還未發射的火銃,猛一用力,連銃帶人一起拉了下來。這時候,彌勒不要命的擺脫其他人,把另一個拿著火銃的人撞到崖下。
藉著這個機會,我抱著老鬼,全力一拽繩子,身子騰空甩上崖邊,雙腳沾地的同一時間,我馬上扶著老鬼,焦急道:「長門!長門!」
老鬼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了,他的鼻子在微微的滲血,兩隻眼睛半開半合,但是透過微張的眼皮,能看到他的眼球已經泛出一種意味著死亡的灰暗。老鬼的命圖已經用掉了,如果這次他撐不住,就會真的死掉。
「老傢伙挨了一銃,估計是活不成了,把這兩個小的收拾掉!」有人看到老鬼一動不動,馬上做出判斷,一群人隨後調整目標,想把我和彌勒困死在這裡。
我抱著老鬼,抬手在他手腕上摸了摸,脈搏微弱的幾乎要察覺不出了。我驟然抬頭看著眼前這些旁門中人,恨的要死。但是老鬼還有一點點氣,我想救活他,不能再耽誤時間。
「背著長門!」我把老鬼輕輕放在彌勒背上:「跟著我衝!」
滿腔的怒火已經壓制不住,我抓起一根已經發射過的火銃,迎頭一陣猛掄,火銃沉重結實,一下就能砸扁人的腦袋,三五下就衝開包圍,給彌勒開出一條路。兩個人一前一後奔下晾屍崖,我只覺得苦,只覺得恨,我不知道老鬼還能不能活。
我不願他死,但是到了這個地步,我不能不作最壞打算。彌勒衝下晾屍崖之後,我讓他背著老鬼先走,自己留下擋住後面追擊的人,望著彌勒越走越遠,我抬手抓起一個人,拖著他在雪地裡狂奔。後面的人漸漸就被甩脫了,被我拖了一路的那個旁門中人已經半死不活,我噓了口氣,抓著他的領子,問他這次有幾家參與了追殺老鬼。
「不知道……」
我一言不發,抬手抓起他一條胳膊,用力扭斷。我很想老鬼活下去,但是如果這一次他真的死了,殺他的人,我要一家一家去清算!
咯崩崩……
骨頭被生生扭斷,疼痛鑽心,那人立即吃不住了,不等我再抓起他另一條胳膊,一股腦就把我問的話答的一清二楚。我隨手丟下他,疾步追上前面的彌勒。
「水娃!怎麼辦!」彌勒一邊跑,一邊哭,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親爺爺,然而第一次相見,就有可能是祖孫兩個的訣別,老鬼的狀態愈發不好,彌勒泣不成聲。
「賽華佗能救他!一定能!」我心裡根本沒底,老鬼受的傷不止一處,賽華佗能救不能,這不好說,但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得爭取。
但是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抬眼看看老鬼,把他頭上身上積著的雪輕輕抹掉,心裡的預感很不祥。我怕,怕他這次是真的熬不過去了。
我們想要救人,走陸路太慢,跑了幾里地,天已經大亮,這個月份,載人的船基本都歇了,我們硬從一個小渡口找到歇業的船家,給了一把錢,央求對方把我們送走。那船家心眼挺好,瞧著我們要救人,答應送一程。
小船在河面上疾馳,我脫下身上的衣服,蓋在老鬼身上,他的手已經開始涼了,那顆一輩子都不曾對任何人低下的頭顱,軟軟的,無力的垂到一旁。
「爺!你醒醒,醒醒啊!」彌勒大哭著,把脖子上的蓮花木摘下來,戴在老鬼身上:「這是爹給的,他說爺一輩子不易,等著熬過了這兩年,讓爺過幾天安穩日子,爺,你睜眼看看我好不,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