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道紋神魚

  人的感情,是那麼突然,又是那麼脆弱。月兒的母親哭哭笑笑,連韓成那樣的漢子也有些不忍直視,彎著腰在旁邊小聲的撫慰了很久,才把月兒的母親扶出去。臨出門的時候,月兒母親還專門回頭看看我,對韓成道:「這是咱家的姑爺,你照看好,要把他照看好,這是咱半個兒子……」

  韓成把對方扶出去,安頓好了重新回來。他帶著一些歉意,對我道:「我家的閨女命苦,她娘受不住打擊,說了什麼,你不要介懷。」

  「不會。」

  經過這個小小的插曲,雙方的距離頓時拉近了很多,我們坐下來說話,雖然我還是沒有吐露自己的家底,但是旁邊的半山叔是個眼光毒辣的人,談了一會兒,就直言不諱的問我,身上的蠱毒是不是全都化光了。

  「可能還沒有。」我澀澀道:「還有一道八蟲蠱。」

  我解釋了八蟲蠱的由來,那是聖域的古老巫毒之術,內地聽說過的人都少之又少。半山叔同樣不怎麼瞭解蠱毒,不過一聽八蟲蠱如果解不掉,下一步就會吞噬人腦,韓成就有些心慌,彷彿真的把我看成他們家的姑爺一樣,急促對半山叔問道:「半山叔,這有沒有什麼化解的法子?」

  「我真的不通巫毒,法子有沒有,現在不好說,這孩子命骨重,不會那麼輕易就丟命,我盡力,想想辦法,盡力而為……」半山叔可能想靜靜心,踱著步在外面打轉,走來走去。

  藉著這個機會,韓成小聲對我道:「孩子,你不用擔心,你半山叔爺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很有來歷,知道不,他的老父親,是張龍虎。」

  「張龍虎!?」我真的是吃了一驚,抬眼看看在外面踱步的張半山,沒想到這竟然會是張龍虎的兒子。

  在前些年的河灘上,張龍虎絕對是個帶著濃重傳奇色彩的人物,據說,他是開封人,幼年學道,專門在江西龍虎山拜師入山,前後二十多年時間,才從江西回到黃河灘。二十多年潛心修道,出山則一鳴驚人。過去河灘盛行的白日拿鬼,石頭地種西瓜,反抓酒罈之類的道門術法,在張龍虎手裡就是兒戲,關於他的傳說,流傳了好些年。

  期間有段時間,張龍虎突然就瘋了,夏天冬天,都赤著腳,穿一身破爛的道袍,蓬頭垢面在河灘上遊走,一身術法消失的無影無蹤。旁人都說,張龍虎是在修道的時候中了心魔,他神通廣大,在河灘給人施過恩,也結過仇,一發瘋,受過恩的都不見了,結過仇的呼啦啦站出來一幫,都想藉機殺了張龍虎,給自己揚名。

  那段日子,是張家最困苦的日子,可能是大沙圍的韓家在暗中到處維護,勉強把張龍虎和家人藏了起來。張龍虎在松樹嶺蟄伏了五年,身上那股瘋勁漸漸的恢復正常,三天兩夜之間,行走千里,把當時圍殺過張家的仇人屠戮一遍,從此之後銷聲匿跡。張半山在河灘拋頭露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當年的仇人不知道張龍虎的下落,畏懼他的餘威,漸漸就把仇事給淡忘了。

  我和韓成說著話,張半山從外面走進來,韓成就焦急的問,問對方有沒有想出什麼辦法。

  「我自己是想不出什麼辦法了,因為對這個真的不懂,冒然動手,怕是會適得其反。」張半山道:「我帶他去個地方吧。」

  這話一說,就知道張半山有心幫忙,韓成趕緊就道謝,拉著我要給張半山磕頭,被對方攔住了。身上的蠱蟲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事情很急,韓成當時就派人準備大車還有船,連夜送我們走。

  在離開韓家大院的時候,韓成猶豫了一下,想說什麼,但是生生忍住了,然而等到大車呼哧呼哧的走出去一截,他又飛快的追上來,對我道:「孩子,你跟月兒的冥婚已經辦了,我不強求什麼,但是韓家在河灘還有些臉面,你要是願意,等到身上的蠱解了,回來一趟,親手把月兒的棺材埋到墳地去。」

  「一定。」我點點頭,這是個合理的要求,韓成跟他妻子都是心腸好的人,我沒有理由拒絕。

  離開韓家,我並沒有詢問張半山具體要帶我去什麼地方,但是走著走著,我就分辨出來,我們前進的方向,明顯是朝著松樹嶺去的。心裡頓時明白了些,看起來當年的那些傳聞並非空穴來風,張龍虎最後消失的地方,是松樹嶺。

  一路無話,大車快船接連猛趕,四五天時間就到了松樹嶺,這裡已經遠離河灘,徒步趕了半天的路,我們走到松樹嶺深處的一個山坳裡,隨從的韓家的人都止步了,張半山一個人帶我進了山坳。

  松樹嶺,顧名思義,山上山下到處都是針葉松,四季常青,整片山坳鋪滿了一層一層的松樹,讓這裡看上去隱然有些超脫世外的感覺。在山坳邊上一個只有半米多寬的洞口前,張半山停住腳步,這個洞口小且隱蔽,如果沒人帶著,很難找到。

  噗通……

  張半山一下跪在洞口前,磕了三個頭,恭恭敬敬喊了聲父親。在河灘消失了很多年的張龍虎,應該就是一直隱居在這裡潛修的。

  洞口很小,裡面又曲折幽深,黑乎乎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張半山喊了之後,沒有任何回應,他彷彿習以為常了,也不廢話,開始說正事。把八蟲蠱的事情說了一遍,又著重點到,這是韓家的事。張龍虎那樣的人,早把什麼都看破也看淡了,但越是這樣的人,越不能背著人情債,果然,這次張半山講完之後,洞裡馬上就傳出了回應。

  「中原人一向不沾蠱毒,怎麼會有人中蠱?是有三苗的人到了大河灘?」

  「這個還不清楚。」

  「候著,容我想想。」

  八蟲蠱的症狀,張半山講解清楚了,我心下還是忐忑,隔行如隔山,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識窮天下,張龍虎是道門的人,對於九黎聖域的巫毒,可能也很陌生。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過了很久,從狹小的山洞裡頭,骨碌碌的滾出一個竹筒樣的罐子。

  「他龍骨至後腦三分處,必有一條紅線,把這個給他種進去,八蟲吃了餌,活不了多久。」張龍虎的聲音從山洞裡飄蕩出來,悠長深遠:「去吧,在韓家的祖墳前頭磕個頭。」

  張半山知道張龍虎的脾氣,不再多說,又重重磕了三個頭,小心翼翼捧著罐子從洞口離開。我們一直走到山坳邊上的時候,他停下腳步,知道這時,我才看清了這個罐子。罐子彷彿是土陶罐,罐口用火泥封死了,只留下一個筷子那麼粗的小孔,晃蕩之間,我覺得罐子裡裝了大半罐的水。

  「父親是為了報韓家的恩,這種東西都拿出來給你救命了。」張半山有點感慨,坐下來,用小刀小心翼翼的把罐口的火泥一點點刮掉。

  「這是什麼東西?」

  「如果沒有巫毒術法解你的蠱,這可能就是天底下唯一能救你的東西了。」張半山把火泥完全清除掉,又把罐子慢慢舉到我面前,道:「這是道紋魚。」

  和我想的一樣,這只粗陶罐子裡頭,是大半罐清澈到極點的水,潔淨晶瑩,罐子不知道被火泥封了多少年,但清澈的水裡,慢慢游動著一條一指頭寬的扁平小魚。

  小魚渾身像是透明一樣,透過魚身,能看到肉裡面的血和骨。魚身的肉裡頭,一條一條血絲像是某種奇異的紋絡,一條盤著一條。

  「這是至靈的靈物,在一個地方活的久了,能吸納自然之氣,長出這樣的紋絡,傳說有自然之道的影子。」

  傳聞,隱居在深幽古山中的道門先賢,都會養一條道紋魚,每天靜靜觀看道紋魚的游動,和血絲道紋的變化,來感悟道法,這就是所謂的觀魚得道。這種魚已經是快要絕種的東西,張龍虎可能也只有一條,但是為了報答韓家當年的恩,毫不猶豫就把這條神魚拿了出來。

  「這些都是閒話,以後再說也不遲,你先忍一忍。」張半山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在我脊椎和後腦相連的地方慢慢劃了一道,那一刀雖輕,卻刺骨的痛,難以承受,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硬生生把痛楚壓下去。

  接著,張半山把那條幾乎透明的道紋魚順著傷口放進去。小魚彷彿融化了一樣,傷口的刺痛頓時就減輕了很多,身軀內像是流進了一道清泉,渾身舒泰。他又把傷口縫了,道:「不用多久,蠱蟲就會被道紋魚引過來。」

  道紋魚種在後腦,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張半山見識也很淵博,而且小時候從張龍虎那裡學到不少東西,在等待間,我們談天說地,說著說著,我就想起了那面鏡子,鎖著七七的鏡子。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