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了沉思,從現在的形勢來看,聖域跟九黎已經是一種合作的關係,除了仲連城這個被聖域稱作叛徒的人,剩下的聖域主力和九黎之間沒有明顯的矛盾。但是暗中索要別人的生辰八字,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譚家婆子做神婆那麼多年,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給誰推演扶乩,就要對誰負責,瞎子跟譚家婆子囉嗦了幾次,譚家婆子都婉拒了,推說自己不知道。瞎子當時沒說什麼,最後一次跟譚家婆子說完之後,就冷哼了一聲。譚家婆子預感到事情不妙,帶著譚小秋就打算到別的地方躲一躲,然而中途果然遭到了伏擊,譚小秋性子火辣,卻沒有那麼大本事,被衝散之後自己流落到外面,而譚家婆子已經讓半路殺掉了。
「你知道,你奶奶都給那個苗家女孩兒扶乩了什麼事情嗎?」
「她沒有明說,只是提了幾句。」譚小秋望著我,來回想了想,道:「奶奶說,河鳧子七門自龐大以下,都是重義的好人,我不瞞你。奶奶只是提了提,她說,那個九黎殿總掌壇的孫女,不是一般人,她一個人關係到九黎的興衰。」
我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迷茫了,苗玉,那個謎一樣的女孩兒,她到底是什麼人?本來我只是以為她和我之間,有種莫名的關聯,但是沒有想到她本人竟然也這麼重要。我沒有見過九黎殿的總掌壇,但從九黎進入河灘之後,絲絲縷縷的細節都能看出來,他對苗玉很溺愛,包括苗玉的父親苗不異在內,奉苗玉為掌上明珠。
我想,除了父女之情之外,苗玉本身的特殊,也是一個值得深思的事情。
那一刻,我心裡有種突如其來的衝動。我遇見的女人不多,不管到了什麼時候,我心裡都始終被小九紅的身影占的滿滿的,再也容不下別人,我感激苗玉,感激她幫我救我,但情愫也僅此而已。然而這個時候,我很想找她,我,她,包括我們之間,秘密太多了,和太爺說的一樣,苗玉不會親口告訴我那些實情,否則會讓我額頭裡的印記崩裂,但我想跟她多說說,多聊聊,看能否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九黎的人就在河灘,但茫茫河灘上,刻意尋找一個人,該有多難?想著,我心裡一動,問譚小秋道:「當時,九黎的苗人請你奶奶過去,是去什麼地方?」
「我沒有跟著,奶奶一個人去的。」譚小秋回想了一下,道:「應該是楓凌渡口。」
「楓凌渡口……」我一琢磨,楓凌渡口那地方,是很久以前的稱呼,渡口其實早就荒廢了,只不過地名一直沿襲下來,那地方是三十六旁門中雷家的地頭。雷家擅長製作火藥和火器,在過去槍支還沒有盛行的時代,雷家的火器很受青睞。
目標頓時明確了,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排譚小秋。譚家的人丁本來就不多,譚家婆子一出事,家裡的人可能已經跑散了,譚小秋孤苦伶仃,既然遇見了,就不能不管。可是想來想去,現在除了金窯那邊,真的沒地方安置她。我和譚小秋說了,她不肯,因為見了金大少就想吐。
「什麼吐不吐的!像我這樣的翩翩美少年,說媒的人已經把我們家門檻給踩平了,你嘴上說著不肯,其實心裡早樂開花了對不對?」金大少腆著大臉,說話沒輕沒重,我唯恐他們再爭吵起來,趕緊攔開。
要去尋找苗玉的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抑制不住了。我總感覺著,其實很多事情,就隱藏在我自己身上,只要弄清楚這些就已經足夠。金大膽這個人是性情中人,金大少表面上跟譚小秋爭個不停,其實心裡也可憐她孤苦無依,暗中叮囑金大膽,要好好照顧她。
這邊的事情一辦完,護著金大膽他們走上大路,我們也隨即掉頭趕往楓凌渡口。渡口已經荒廢了,多年沒有人煙,坐船順著河灘上岸,又朝東邊走了十多里,旁門雷家的外院和正院遙遙在望。我們對這裡不熟,沒敢冒然行動,潛伏在附近足足呆了一天。雷家進進出出的人不少,經過觀察,我發現裡面果然有苗人的蹤跡,雖然對方換了裝束,但某些特徵還是存在的,只要稍稍分辨就看的出來。
現在的年頭跟過去不同了,以前兵荒馬亂,爭鬥不休,這些豪門大戶專門養著一批人,日夜不停的守護大院,不過現在雖然沒有明著護院的人,但九黎的苗人一直給我陰森詭異的感覺,我們潛伏到了深夜,躡手躡腳溜到後院的牆邊,老蔫巴想要翻牆先爬過去,可是身子剛剛從牆頭冒出,上頭驟然升起一片黑煙,化出一張來回晃動的臉,一下把老蔫巴嚇的從上面掉下來,堪堪被彌勒伸手接住了。
「這些地方都有苗人的布障,恐怕不行。」金大少琢磨了一下,道:「茅廁,只能從茅廁進去了。」
茅廁一直都是很污穢的地方,但那種污穢正好會克制陰邪,金大少獵狗一樣的抽動鼻子,順著牆根溜了一段,隨著一股淡淡的臭味,立即鎖定了後院茅廁的位置。老蔫巴二話不說,一條胳膊也爬的飛快,攀上牆頭的時候,果然沒有遇見任何阻礙,可是下頭臭氣熏天,老蔫巴蹲在牆頭,差點被熏下來。
「哎媽!」老蔫巴回頭招招手,示意沒事,一邊小聲嘀咕道:「這家人生活太好了,見天大魚大肉的,茅廁裡熏死人……」
我跟著就翻了上去,這個地方進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好,我沒有確定的把握,只是先探探路,所以讓他們都留在原地。順茅廁進去,一出門就是後院,河灘上大戶人家的後院一般都住的是干雜活的人,還堆著大堆的雜物。我小心翼翼貼著牆根,從後院溜進正院,夜已經很深了,整個正院裡面黑燈瞎火,只有一間屋子亮著燈。
當我看到那一點閃爍在夜色中的燈火時,心裡就生出了強烈的預感,我要找的人,必然就在哪兒。
我放下心裡的急躁,慢慢從這裡一路摸到那間屋子的後窗,天氣已經開始回暖,但後窗還是關著的,左右看了看,找到一條小小的縫隙,勉強能貼著看到屋子裡的情景。我連大氣都不敢喘,把眼睛湊到了小小的縫隙邊。目光投射進去的同時,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苗玉就坐在屋子裡的桌旁,用一支炭筆在紙上畫著什麼,她畫的用心而且專注,彷彿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我暫時沒敢出聲,默默的在外面看著。她可能已經畫了很久,恰好是收尾的時候,幾分鐘之後,苗玉放下手裡的炭筆,慢慢捻起了桌子上的白紙。
那一刻,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那張白紙上,畫著一張人臉,雖然她不是專業的畫師,然而一筆一劃卻勾勒出我的樣子。她小心的捧著那張紙,就好像捧著一件自己最心愛的東西。
她無聲的望著那張畫像,輕輕的撫摸著,過了很久,苗玉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歎息,輕聲道:「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想你……」
此情此景,把我內心最深處僅存的一丁點懷疑也打消於無形,苗玉的身影,在我心裡徹底的純淨而且透明了。如果不是情深到極處,她不會深夜對著一副畫像喃喃自語。
我一心想找到她,但當她真正出現在眼前,出現在離我只有咫尺之遙的時候,我突然茫然了,不知道該怎麼做。是該輕輕喊她一聲,或者直接破窗而入?
「我要睡了,你就在這裡守著我,哪兒也不許去。」苗玉微微側過臉,像是要把畫像上那張臉牢牢的記在心裡一樣,她微笑了一下,仔細的收起畫像,隨手放在枕邊。雙手一動,身上的衣服唰的就滑落下來。
她只剩下一件貼身的小衣,烏雲般的頭髮散在後背,隱約露出凝脂一樣的肩頭和腰肢。她的身段曼妙的無法形容,像是雲層中的一汪流水,又像藍天上一抹輕雲,讓我的心一瞬間就像是觸電一樣。淡紅的燭光把這具嬌軀襯托的如同浸在一叢粉花之中,我的臉唰一下就紅了,燙的厲害。我無心褻瀆她,馬上就想移開目光,但是自己的心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呆呆的望著她,好像出了神。
她一無所知,褪下衣服之後,隨手甩了甩散在身後的黑髮,黑髮盪開,她的後背立即顯出一片如同紋身一樣的痕跡。
那是一片烏黑的紋身,紋在如雪的肌膚上,清晰扎眼,猛然看上去,紋身的圖案彎彎的,彷彿一輪殘缺的新月。我從來不知道苗玉身上有這樣一個紋身,也從來沒想到會有機會看到這個紋身。在望到這處紋身的同時,我來不及多看,也來不及多想,感覺額頭一亮,額骨後面那片小小的如同漩渦一樣的東西轉動加劇,整個身子似乎都隨著這片漩渦搖曳起來。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眼前猛的一黑,身子隨之晃動了一下,腦袋眩暈的無法自持,匡噹一聲,重重磕在窗欞上面。眩暈的時候,心底還有那麼一點清明,電光火石一樣的想著,苗玉背後,那是怎麼樣一處紋身?那紋身,像是觸動了我的靈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