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幾團東西讓我停下腳步,那幾團東西隱約閃著紅光,在小橋上方輕輕的晃動著。紅光乍現,讓幾團東西看上去就像是幾個巨大的半透明的紅繭子,紅光發自繭子的內部,透過繭子,甚至能看到裡面窩著幾條微微蠕動的影子。繭子還在滴滴答答的滴血,懸在我們眼前,觸目驚心。
繭子裡的影子蠕動的速度不斷加劇,看上去隨時都會從裡面跳脫出來。我左右看了看,沒有什麼趁手的武器,只能重新拿起自己的刀。
然而隨著這幾團血紅繭子的出現,從小橋後面的一片黑暗中又冒出來回閃爍的綠光,星星點點,如同在草原的曠野中遊蕩的狼群,齊齊的注視著我們。我的手心出汗,覺得這些東西很難對付,如果是別的地方,我很可能會在危機還未完全爆發之前尋找退路,然而此時此刻,建築深處的東西帶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就算再難,我也想衝過去。
「不要,不要動手。」苗玉一把拉住我,她閃身站到我前面,面對那些血紅的繭子和不遠處星星點點的綠光,微微顫動的繭子頓時就完全停滯了,游來游去的綠光也驟然停在原地,它們好像從苗玉身上察覺出了什麼,我只能看到苗玉的背影,卻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站在橋頭,慢慢揮了揮手,道:「塵土歸原,你們都走吧。」
不知道為什麼,苗玉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傷感,那種情緒嚴重影響了我,我站在身後,忍不住就想落淚。停止了顫動的繭子還有綠光停滯了片刻,虛空中好像爆發出一片接連不斷的哭號,非常淒慘,緊接著,繭子慢慢縮回穹頂上,綠光也一點一點的熄滅,完全隱沒在黑暗中。
苗玉一步不停,從快要腐朽倒塌的木橋上走到了血河的對岸,我緊跟過去,當走過木橋,站到血河另一邊的時候,苗玉慢慢回過頭,我發現她的眼角已經滴出了幾滴晶瑩的淚。
「你怎麼了?」
「沒有什麼,只是覺得難過。」苗玉擦掉淚水,對我勉強笑了笑,道:「只是說不出的難過。」
她此刻的神態,還有表情,讓我的心驟然一軟,不由自主回想起她曾經為我做過的一切。一直到了這時候,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情不自禁。我拋開心裡的所有雜念和顧慮,一把就抱住她,抱的很緊。她的心,和我的心,彷彿是連接在一起的,看到她落淚的時候,我也壓抑且痛苦。
「我給不了你什麼。」我抱著她,能感覺到她軟軟的身體,還有溫溫的暖意,她很好,是和小九紅一樣,對我最好而且又施恩不圖所報的人。
「這就足夠了,足夠了……」苗玉對我搖搖頭,剛剛擦去的淚水又充盈在眼眶裡,她在哭,但是又在笑,哭的傷感,笑的滿足:「只要你這樣抱著我,我願意死在你懷裡……」
此時此刻,我能給的,只是一個緊緊的擁抱,卻讓她無比的幸福,且滿足。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慢慢鬆開她,前路還是一片黑暗,一眼望不到盡頭,有了這個擁抱,我們之間又親暱了很多,她拉起我的手,兩個人並肩朝著遠處的黑暗中走過去。
可能是這一年之間層出不窮的危機和風波讓我自然而然的養成了一種習慣,無論任何時候,心裡都不會真正的徹底放鬆警惕,我牽著苗玉暖暖的手,那種感覺很美妙,但仍然在緊密的關注著周圍的一切。最初的時候,我感覺很不踏實,在這種黑暗中,手電筒的光線只能照亮一角,在光線無法觸及的角落中,時常都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輕響,總是覺得要有什麼東西突然冒出來,然而那陣聲響每每一晃,就匆匆的消失,重新陷入死寂。
我知道,這很可能跟苗玉有關,她在此時此地,有一種強大的無法形容的魔力,讓所有的危機和邪祟都不敢露頭。
古老的建築儘管寬博恢弘,但我們這樣一路順暢的走著,很快就穿過了那條直通至深處的大路。不知道走了具體有多遠,手電筒的光線在前方照射出一排重重的影子。
影子全部面朝著建築的盡頭,跪倒在地,它們死去很久了,依然保持著跪姿,端端正正,一絲不苟。它們身外的皮肉早已經無影無蹤,連身上裹著的皮甲都已經化的和粉塵一樣脆不可觸。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因為從這些身影的姿勢就明顯可以看出來,這些人是活生生跪死在這裡的,它們生前一步跪倒在地,直到死去,都沒有再挪動一下腳步,沒有改變一絲跪姿。我根本想像不出有多大的毅力和堅韌,才能做到這一點。
「它們,都是跪死在這裡的?」
「是,跪死在這裡,面朝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明。」苗玉站在那排身影的後面,眼睛卻已經飄到了前方。
如果我沒有判斷錯誤的話,這排身影面向的地方,就是整座古老建築的盡頭,也就是最深處。我的心狂跳不止,終於走到了臨近秘密的地方,走到了隱藏著那個東西的地方。我拚命的張望,把手電筒的光線直射過去。
很詭異,建築最盡頭那團黑暗,好像是光線無法照透的,無論我站在這邊怎麼全力去看,卻始終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況。苗玉帶著我,從那排跪倒在地的身影之間走過去。身影跪的整整齊齊,在它們面前,各自擺放著沉重的石刀,石斧。粗陋的武器上面,沾滿了已經分辨不出的乾涸的血跡,烏黑髮沉,如同剛剛經歷過一場猛烈的廝殺之後,這些人就匆忙趕到這兒,一口氣跪到死去。
到了這個時候,即便自己回想不起什麼,即便誰都沒有說明,但我已經能夠看出,這些人之所以跪死在這裡,完全就是因為建築深處的那個東西。它們為此而死,毫無怨言。我的眼前一花,甚至能夠聯想到當時的那一幕:一個個身材魁梧高大,裹著皮甲,渾身傷痕的戰士,在這裡噗通跪倒,腰身挺的筆直,眼中流著血淚。
「走吧,快要到了,快要到了……」苗玉拉著我,喃喃自語一般的念叨,一步一步走向那團幾乎照射不透的黑暗前。
距離越來越近,光線艱難的穿透了嚴絲合縫的黑暗,好像行走在一片濃霧中。我看見了一個用血紅色的石頭搭建起來的檯子,大約兩米高,四五米方圓。血紅的石台之後,就是寬厚的山牆,這是建築的盡頭了。
「這是什麼?」
血紅的石台上,明顯擺放著什麼。那一瞬間,我的心奔湧成了一片怒吼的海,完全無法平息,根本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就好像一股又一股的狂潮,毫無來由的衝擊著我的心臟和思維。
「就是它,它就在上面……」苗玉的神情也有些呆滯,好像是脫口而出的說出一句話,等我再去問,她又什麼都說不出了。我又走了幾步,腳步沉重如山,每走一步,都好像要耗盡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一直走到距離血紅石台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我終於看清楚了上面的東西。
那是一截粗大又烏黑的木頭,好像一塊烏金一樣,在光線的照射下折射出點點的亮光。這根木頭如同一整棵大樹,被砍去了樹根樹梢,然後削掉枝葉,靜靜擺放在血紅石台正中間。我看看這截烏黑的木頭,又回頭看看後面那一排跪死在原地的人,心裡恍然,那些人是為了這截木頭而死的。
「你認得這個嗎?這是不是一截黑木頭?」我問苗玉。
「這不是木頭,不是……」苗玉的眼睛有一絲悵然,一絲迷惑,又有一絲明瞭,她的神色變幻不定,咬咬嘴唇,轉頭看著我,道:「這不是木頭,是一具,棺材。」
「樹棺?」我怔了怔,想起過去聽過的一些傳聞,在大河灘上,從來沒有這種風俗習慣,但是在偏遠的南域,有樹葬的風俗。那種風俗古老悠遠,是在喪葬風俗還沒有完全確定之前的土葬雛形。
「我想起來了,我終於想起來了……」苗玉的情緒很不穩定,已經兩次落淚,但現在眼淚又像是止不住了一樣,嘩嘩的朝下落,她沒有抽泣出聲,然而卻兩眼通紅,使勁咬著自己的嘴唇,牽著我的手冷的像冰一樣,顯得痛苦到了極點。
「你想起了什麼!?」
「我想起了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知道了……」苗玉閉上眼睛,似乎很不願意回憶這段剛剛才回想起的往事,她的聲音發顫,呆呆的抖動了很久,才道:「這是……這是真正的九黎殿……最古老的九黎殿……」
九黎殿,血紅石台,烏黑的樹棺,一排跪死在樹棺前的戰士……這一切都讓我覺得,那些人,為了樹棺中的死者而亡,葬在樹棺裡的,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如果看到他,我腦子裡隱藏的東西,或許會被激發出來。
樹棺裡,葬的會是誰?如果看到他,我真的能想起那些失落在記憶中的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