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一堆斷骨

  已經倒塌成廢墟的小盤河村一片沉寂,我們匆匆趕到了村子以前的老墳地。不管什麼時候,這樣的老墳地總是陰森森的,我見慣了稀奇古怪的事,可是走到墳地邊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自小在這裡長大,連墳地都熟的不能再熟,我找到了埋葬母親的那座孤墳。鄉下過去的老墳很簡陋,河灘大多是窮人,墳地連一座碑都沒有立。

  我心急火燎的趕過來,但是站在墳邊時又猶豫了。這座墳一旦打開,必然又要被困擾,疑惑,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去面對那麼多的事情。

  轟……

  三個人寂靜無聲,但是偶爾一抬頭,就看見遙遠的天邊好像閃過了一道雷,一團模模糊糊的紅光從雷霆中飛速的劃過天際。那是蚩尤脫出鎮妖地的心臟,已經無拘無束的飛向了西邊。血光一閃就不見了,那顆心臟可能真的會飛回極西的聖域,去匯聚殘屍。

  「挖吧……」我自己默默對自己說了一句,債多不壓身,已經到了這地步,再多些困惑又能如何?我在墳邊跪下,磕了個頭,這是河灘上的老規矩,做兒孫的如果不是遇見非常特殊又十萬火急的事,絕對不能動家裡的祖墳。

  微凍的土被一鏟子挖下,大頭佛和老蔫巴知道這是我家裡的私事,所以遠遠的避到一旁。墳包上的土一點點減少,距離謎面也越來越近,我感覺沉重。我力氣大,挖土的速度很快,但挖了一會兒,就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我們家鄉這邊過去的土葬風俗,都說的是棺材入土不過丈三,意思就是葬人的棺材最多埋進土一丈零三寸,大概三米多深,然而此刻我足足朝下面挖了有三米多,依然沒有看見棺材的影子。

  這是一座空墳!?我心裡隨即冒出來一個念頭,手也開始發抖,如果這是一座空墳,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過去知道的關於母親的事都是編造的?難道她根本就沒葬在這裡,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死?

  我心裡一邊想著,一邊機械般的繼續朝下麻木的挖。想想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怕,我原以為僅僅是自己的身世有些撲朔迷離,但現在看來,我們一家人每個人身上或許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篤……

  正想著,手裡的鐵鍬在土層中觸碰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那應該是銅鐵之類的玩意兒。這個發現打斷了我的思路,趕緊清掉上面的浮土,鐵鍬觸碰到的東西很大,隨著清理,我漸漸察覺出,那好像是一隻蒙著鐵皮的大箱子。廣助尤號。

  這是什麼東西?我就覺得這只「大箱子」和一隻棺材的形狀很相似,箱子四周的鐵皮蒙的密不透風,一絲痕跡都沒留下。我又清理出一塊地方,在箱子周圍慢慢的看了看,找到了鐵皮的接縫。我用刀子撬開一點縫隙,把整塊鐵皮逐步的揭掉,鐵皮揭掉一半的時候,我看到鐵皮裡面,果然裹的是一口薄皮棺材。

  都是死沉沉的東西,然而看著這口棺材,我卻能察覺出一些隱藏的信息。這種薄皮棺材很簡陋,白茬木板直接釘起來,連漆都沒上,是最寒酸的壽器,比裹著一張草蓆下葬的人也強不了多少。我心裡泛起嘀咕,爹對自己人一直都是溫和寬厚的,陳家不是豪門大戶,但絕對不至於寒酸到這地步。

  白木板棺材,說明下葬的很草率,但棺材外面蒙著鐵皮,又埋的這麼深,說明了什麼?說明爹不想讓人知道墳裡埋的是娘的棺材?我見過無數口棺材,卻沒有任何一口棺材讓我此刻這樣心情起伏不定。我把棺材外面的鐵皮全都揭掉,心裡在考慮該怎麼開棺,因為這畢竟是母親的棺材。不過等鐵皮揭掉的同時,薄薄的木茬棺材隨之崩裂了一道縫隙。

  這種簡陋的薄皮棺材很不結實,埋進土裡一段時間就腐朽的不像樣子,這口棺材被鐵皮裹著,還算好一些,但已經隱隱裂成兩半。上方的光線透過棺材的縫隙,照射進來,我貼著棺材就看了一眼,心裡咯登一下,五內俱焚。

  母親是個普通河灘人家的女兒,但在我心目中,她一直都是完美的。這口棺材下葬了至少二十年時間,棺材裡的屍體早就成了一堆枯骨。棺材裡的骸骨看似是完整的,然而再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骨頭已經寸斷了,只不過屍體葬進棺材,這麼多年沒有受到外力的干擾,骨架才保存下來。

  這一幕說不出的淒慘,也說不出的恐怖,難以想像棺材裡的屍體在死之前遭到了多麼沉重的重創,就好像整個人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過去了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骨頭是完整的,全部斷裂了。如果這真是母親的墳,是母親的遺體,那她死的有多慘?她會是因為生我之後身體虛弱而死的?

  我一下坐在棺材旁邊,心裡七上八下,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心裡苦澀難耐,看著簡陋的棺材,再看看棺材裡斷成一節一節的骸骨,我說不出的恨,說不出的怒。不管怎麼樣,這畢竟是生我的親娘,她犯了什麼錯!要受到這樣的慘遇!

  過了很久,我才慢慢平靜了一些,棺材裡只有斷裂的骸骨,沒有一點點多餘的東西。我把崩裂的棺材小心整理了一下,又用鐵皮重新把它裹好,回填了土。當墳頭重新聳立起來的時候,我一用力,手腕那麼粗的鐵鍬把被硬生生撅斷。

  「你消消火,消消火再說。」老蔫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出我的怒氣無法熄滅,趕緊過來勸。

  「事情弄不清楚,這股火,怕是消不掉了!」我咬咬牙,轉身就走,我要把這個事情問個水落石出,不管是誰,他沒權力這麼對待我的親娘。我不知道當年的事情是怎麼回事,然而不用問就明白,這事,爺爺和爹最起碼是清楚的,爺爺暫時找不到,我得去找爹問。

  母親的事情一被我知道,別的亂七八糟的事全部都放在一邊。我和大頭佛還有老蔫巴全力朝回趕,爹和龐狗子還有唐百川他們平時都在大河兩岸走動,但是龐大的喪事剛剛辦過,爹他們還沒有離開。我忍著心裡的怒火和疑問,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一直等到吃過晚飯,大家各自回屋之後,我才喊上爹,到外面去走走。

  我一句話都不說,悶頭在前面走著,一直走出去很遠,才停下腳步。爹明顯知道我情緒不對,只不過他深沉慣了,我不說,他也不問。寒冷的冬夜,我們父子兩個面面而立,看著他那張佈滿了疤痕的臉龐,就想起這些年他吃過的苦,受過的罪。我想質問,想到可憐的爹,突然又不忍心開口了。

  「孩子,你,怎麼了?」爹看我的嘴唇在發抖卻一句話都不說,沙啞著嗓子問我:「出了什麼事了?」

  爹是苦命人,但是娘呢?母親,那個對我來說熟悉又陌生的人讓我心裡一陣一陣鑽心的痛。心裡的不忍也隨即被強壓下來,我抬起頭,慢慢道:「爹,我長大了,有些事,我不想被瞞著。今天我只想問問你,娘是怎麼回事?」

  「這些事,你爺爺該和你說過的。」爹的臉上全都是疤,看不出他神色的變化:「你娘命不好,身子很虛,生你的時候又不順,她……」

  「你騙我!」我的語氣不由自主的拔高了一截,死死的盯著爹,道:「娘是被人殺掉的!死的很慘!她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被打斷了!是不是!」

  「你!?」爹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被逼問的措手不及,他根本沒想到我會突然說起這些。爹這樣的人不善說謊,他被問的一時間說不出話,從這些細節我就能判斷出,我猜錯的沒錯,娘就是淒慘的被人殺掉的。

  「爹!告訴我!」我一步走到他跟前,道:「我沒有見過娘,你告訴我,我娘,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孩子……」爹愕然了一下,目光隨後就黯淡了,低下頭,慢慢對我道:「你娘是三字坡一個走船人家的女兒,她溫順,心底很善,對我照顧有加。」

  「她是個普通人!是個好人!是不是!」

  「是……她是……」

  「那為什麼殺她!是誰殺她!下那麼重的毒手!」我再也忍不住了,只有我們父子兩個,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抓著爹的肩膀:「誰殺了我娘!你說!」

  「孩子,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爹搖了搖頭,道:「我不能說。」

  爹不會撒謊,我肯定是問到了節骨眼上,他不想直說,又不願騙我。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理智好像丟失了,我不管別的,只想知道殺了我親娘的兇手。

  「爹!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兒子!如果當,那你就告訴我!」

  「我不能說,不能說…….」

  不管我怎麼追問,哀求,爹始終不鬆口。他必然有難言的苦衷,但越是這樣,越讓我心頭的無名火熊熊燃燒,漸漸的,那股火焰把理智完全吞噬了,我猛然一推爹,隨手拿起一根棍子,喝道:「爹!你說!殺母之仇,是不是不共戴天!我娘沒有養大我,但是生了我,給了我這條命,她的冤屈不伸,我寧可死!」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