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替民行道

  上天終於震怒了,被沖天而起的眾生的呼號而震動,那道無比巨大的雷。通天徹地,沒有任何人會無懼天威,即便是上古的戰神蚩尤,面對這片浩蕩的天威,依然身軀發抖。然而他心頭的執念還有燃燒的命圖,已經把這一切都逼到了無法改變的絕路上,蚩尤只抖動了一下,轉身揮舞著銅棒,喝道:「大禹!天也救不了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數由民不由天。」我頓悟到了天數的秘密。神情也隨之淡定,我的七竅仍在流血,但心神境界好像一面無瑕的鏡子,折射著天威所化的雷光:「蚩尤!你知道你平生兩次大敗,究竟敗在什麼地方!?你是南疆蠻王,和軒轅黃帝,聖王大禹一樣。受天命總理一片河山,當年,你為己戰,黃帝,聖王為天下蒼生而戰,你必敗無疑!今天。你依然為己戰,我為芸芸眾生而戰,你同樣必敗無疑!」
  「大言不慚……」
  轟隆!!!
  蚩尤的話音猛然被半空那道巨大無比的雷霆的轟鳴打斷,天威懾人心魄,但我知道,那是無數黎民眾生的意念所化,我為他們而戰,心無私慾,也無畏懼。我挺直胸膛,像曾經無數個挺胸行走在這片天地中的七門人一樣。朝著雷霆的方向快步而去。我嘴角的血跡還沒有乾涸,鮮血已經染透了身上的衣裳。但我一步不停,我能聽到在天威的轟鳴背後,是一道一道平凡的聲音,它們來自這片天地每一個生靈之中。
  我的腳步一動,蚩尤也隨即跟來,但是雷霆不斷的轟鳴,每一次轟鳴,就好像一把看不見的天刀神劍,在蚩尤面前晃動,他遲疑了,同時也畏懼了,儘管不肯放棄,但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放慢。
  我一直走到那道巨大的雷霆下,抬頭一望,密雲中的雷霆就好像上天傾斜下來的一道光。透過那道光,我能看見一張一張陌生的,從未見過的臉龐。他們平淡,平凡,一生只有數十年的時光,但就在這數十年的時光裡,這一個一個陌生的普通人,用他們的方式,演繹著自己的精彩。他們弱小,無依,然而卻堅定的扞衛生命,扞衛尊嚴。他們的呼喚,他們的悲歡,連通著天數。
  轟……
  身後驟然爆發出一陣悶響,我沒有回頭,卻已經感覺到蚩尤的命圖已經燃成了灰燼,覆蓋在聖域廢墟上方的怨氣全部凝聚到了他身上,他的力量達到了頂峰,但也意味著這股力量將由盛轉衰。蚩尤暴怒,畏懼天威,又想全力殺我,他在後面躊躇了片刻,猛然加快了腳步。
  我感受到了蚩尤身軀中散發的力量和殺機,但在這道雷霆下紋絲不動,我知道,這一切的是非,天數都會給我一個完整的交代。
  我沒有讀過書,自己的見識都來自道聽途說。我的腦海裡,漂浮的是一個個漂流在歷史長河中的影子,陳勝吳廣大澤鄉揭竿而起,項羽劉邦亂世中問鼎天下,朱元璋抗爭暴元,洪秀全對擊清廷……無論最後的結局如何,無論他們最終的意圖為何,但在他們舉刀與現實相爭的一刻,天下蒼生已經授予他們權柄和力量。
  唰……
  我額頭前那塊玉骨,變的和水晶一樣透亮,淡淡的微弱的光,彷彿和那道巨雷的光遙相呼應。一道耀眼的閃電,半空的巨雷急劇凝縮,像一柄可以割裂一切的劍,從撕裂的天幕中唰的落到身前。我沒有伸手,但這道劍光般的雷已經隨著我的念頭急速的飛轉,從眼前一下閃到身後。
  我猛然回過頭,一把抓住這道如劍的雷光,相隔不遠的蚩尤頓時僵住了,這是真正的天威,一個人再強大,終難和天抗衡,他身上的怨氣和力量全部被雷光壓制下去。我握著這道雷光,雙腳幾乎像是脫離了地面,唰的一下衝向蚩尤。
  「大禹!沒有人能殺的掉我!」蚩尤被雷光震懾,馬上抽身飛退,一邊大喝道:「從前的黃帝不能,你一樣不能!」
  我默然不語,此時此刻,再多的口舌之爭都是無謂。我想,或許連當年的禹王也沒有真正的明白,天數到底是什麼。
  我的氣勢隨著天威而不可阻擋,風馳電掣般的閃身衝到蚩尤面前。雷光高舉過頭頂,蚩尤握著銅棒想要招架,但在這道劍一般的雷光前,銅棒如同紙紮般的脆弱,一下被從中砍斷,雷光依然在蔓延,砍斷銅棒,又從蚩尤面前一閃而過。
  這一擊如同在半空定格了,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雷光慢慢的劈裂蚩尤的頭顱,又斜斜的劈裂他的殘軀,飄飛的血水隨即被雷光蒸騰成一股肉眼難見的氣,又消散在空氣中。蚩尤的殘軀像是被摔碎的焦炭,倒地的時候卡卡的崩碎,接著化成飛灰般的粉塵,被風一吹,急速的散到四面八方。
  「啊……」
  蚩尤臨死前的一聲慘呼在雪域中迴盪,這個曾經與黃帝禹王爭鬥了無數歲月的上古戰神,終於煙消雲散,徹底消失在塵世間。當他的殘軀化出的最後一抹粉塵被吹散的時候,所有的痕跡都不見了。這個世間再沒有蚩尤,也再沒有聖域。
  斬殺蚩尤的同時,手中如劍的雷光漸漸黯淡,好像一團粉碎的光,從指縫中悄悄的溜走。大戰終結,蚩尤絕跡,但我並不覺得成就,也並不覺得自豪。我依然是我,一個平凡的河灘少年,我只是借助了萬民的力量,滅絕大敵於冰天雪地中。
  周圍陷入了一團死寂,什麼聲響都聽不到了,我回頭看看已經面目全非的雪域,一步一步的走著,想要尋找小九紅之前掉落下去的深淵。那麼深的地方掉下去,人不可能倖免,開始的時候,我總覺得我必須要找到她,然而走著走著,我一下停住了腳步。
  很多事情,人明知道結果,卻刻意的逃避,只是因為沒有親眼目睹,就會在心裡給自己留下一絲希望,儘管那希望很渺茫,渺茫到連自己內心深處都不會相信,但希望,總歸是希望。
  我現在,該做什麼?
  站在這片狼藉的冰天雪地間,我茫然無措,該做的事,彷彿都已經做完了,所有的強敵被一一剿除,再沒有誰能威脅到我,威脅到那條大河。可是我又一下子失去了目標,不知所以。我曾經無數次臆想過,當這一切都平息的時候,我該去過怎麼樣的生活,然而這一天真正到來時,我又迷茫了。
  孤獨的在這裡站立了許久許久,我的思緒紛亂,聖域的死氣和怨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蚩尤的身軀也化成了粉塵,本不該再有任何危險和壓力,然而站立了許久之後,我驟然覺得身後流淌著一股讓我緊張的喘不過氣的氣機。那氣機出現的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徵兆,連我都察覺不出。
  我一下回過頭,眼神凝縮了。我看到身後不遠的地方,有一道窈窕的身影,她好像剛剛來到這兒,卻又好像站了很久的樣子。我看見了那張熟悉的又略微覺得陌生的臉,她白皙美淨,一襲白衣,在冰天雪地的廢墟中,美輪超然。她的脖頸間有一片葉子的印記,在微微的閃光。
  葉子來了,我看到她的時候,心裡湧動這一種複雜的情緒。我不知道該如何定位這個人,我不清楚她的身份,她的真實來歷,但我明白,葉子身軀中的黑色惡靈,曾附著在我母親身上很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可能還會沾染她一絲半縷的氣息,她看著我在娘胎裡一點點的孕育成形,又守著我呱呱墜地,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她必然不是我真正的母親,然而每次當我被她身上散發的殺機震懾的時候,又會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種母性。
  或許,葉子的情緒同樣是複雜的,當我回過頭望向她的時候,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只是靜靜的望了望我。
  「你很好,沒有讓我失望。」兩個人無聲的對視了半天,葉子慢慢開口,道:「你能殺掉蚩尤,出乎我的意料,很好,很好……」
  「你早就來了。」從葉子的話裡,我猜測她可能早已經涉足雪域,甚至親眼目睹了大戰的全部過程。她身軀中的惡靈收取了玄黃祖鳥身上的神性,如果刻意的潛伏,就連我和蚩尤都無法短時間內察覺分辨到。
  「我只是來觀戰,看你能殺他,還是他能殺你。」葉子噓了口氣,道:「我曾經擔心過,但最後,還是你勝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我朝她走了幾步,她身上有一種莫名讓我覺得親近的氣息,但是稍稍一靠近,親近氣息中隱藏的殺機又迫使我堪堪停下腳步,站在距離她還有八九米遠的地方,問道:「我知道你不是葉子,你是誰?」
  「我是誰?時間太久,若你不問,我險些就想不起我到底是誰了。」葉子咯咯的笑起來,聲音如同銀鈴般清脆悅耳,她笑的很歡快,可從那陣笑聲裡,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自嘲的意味。
  「告訴我,你是誰?」
  「我不想瞞你。」葉子收起笑聲,臉龐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道:「可我說了我是誰,你會信嗎?」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