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八章 茶浴衣書
再看虎渠梁的手,也並無顫抖。
爐中炭火正猛,火舌飛舞,焰色如練。
虎渠梁端著那石壺緩緩走到桌旁,七步,恰好。
桌子上早放著一尊小巧的六角壺,看模樣,已經不知有多少年。
那六角壺放在桌子上,壺滴嘴、壺口、壺提柄三件都平,正是茶具中講究好茶壺的「三山齊」標準。
七個又小又淺又薄又白的茶杯團簇擺於茶盤之中,三個大碗也似的茶洗,一正兩副,也置於旁首。
虎渠梁看著石壺中兀自噴薄而出的蒸汽,輕輕說道:「這水,是我在十年間,採集冬日紅梅之上的落雪,藏在龍缸之中得來的。」
「飲茶之水,以天水為最上,地水次之,泉水為第三等。」天默公道:「虎先生這天水採集不易,用心良苦,陳某等,要好好品嚐了。」
虎渠梁看著天默公道:「懂茶之人,必不費我苦心。」
說話間,虎渠梁已將石壺高高舉起,沸水沿著六角壺壺口內緣衝入,水柱徐徐灌入,不急不緩,一氣呵成,六角壺中的茶葉漸漸沒入沸水,茶沫悄然上揚,一股茶香早已瀰漫開來。
我在看虎渠梁的手,細長白皙,端著石壺,紋絲不動,真是很穩,穩到了極致,若非百年的沉積,絕不會這樣穩。
六角壺中的茶葉,本是黑褐色,成條狀緊實沉重,油亮有潤澤,此時衝開,竟有一股芝蘭花香味鑽入鼻孔之中,香氣悠長清雅,茶水已經橙黃發亮。
我但是嗅著,看著,便覺口渴,舌下生津。
真的是好茶!
「這是……鳳凰單樅茶!」天祐公忽然驚道:「數十年前,我於南粵品過此中精品,幾十年而不能忘懷,這裡,居然也有這茶?滋味醇厚回甘,老樅味獨特,湯色橙黃明亮,耐沖泡。具備典型的品種香。為鳳凰單樅十大珍貴名樅之一。」
「這裡的水土,養得起這樣的茶。」虎渠梁看著天祐公道:「你也是懂茶的人。」
「好酒,好茶,平生不能自制。」天祐公笑道:「另有一樣,我也與你相同,貪戀大道,絕不婚配。」
「好!」虎渠梁笑了,六角壺中茶水已經近滿,虎渠梁放下石壺,捏起六角壺壺蓋,輕輕刮去茶沫,然後蓋好。
虎渠梁再次端起石壺,將廢水淋灑在六角壺上,那水沿著六角壺壺身而下,落在茶盤之中。
淋壺已畢,虎渠梁又以石壺中水轉而傾入茶杯,那水直衝杯心,聲調鏗鏘凌然,待七隻杯子都被洗過,虎渠梁便將茶杯、茶盤中水全部傾倒在茶洗裡去了,而此時,六角壺外的水,也已干了。
虎渠梁端起六角壺,湊近茶杯,低低斟入,無聲無息。
茶水依次輪轉,被斟入白色茶杯,反覆三次,才將七個茶杯都斟滿,一滴水都沒有灑出來,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一點茶泡都沒有濺出,每個茶杯中的茶水,都是等量齊高,就連茶湯的湯色也是均勻一致,虎渠梁這手斟茶功夫,當真是絕了!
「虎族長真是好手段,關公巡城,無可挑剔。」三爺爺陳漢昌眼中閃爍著精芒,微微笑道。
「又一個懂茶的人。」虎渠梁放下六角壺,道:「諸位,真是我的貴客,請!」
我們也無推辭,接過虎渠梁遞來的杯子。
我將杯子湊在鼻端,先嗅香氣,再看茶色,之後淺嘗,慢品,最後一飲而盡!
茶水入喉,香氣已遍全身,酣暢淋漓,五內俱清,我不由得讚道:「真是好水,好茶,好功夫!」
「元方世兄,小小年紀,竟然也是此道中人,家學淵源,果然好,真好!」虎渠梁的眼睛更亮了。
我笑道:「不敢,晚輩只是略懂皮毛,常常貽笑大方。」
老爸卻不喜歡這般囉嗦,早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就數他喝的最快,也最猛,喝完之後,又皺了皺眉,放下茶杯,嘴唇略動了動,也不言語。
虎渠梁看在眼中,道:「弘道先生是否覺得茶濃?」
「嗯。」老爸倒是老實。
虎渠梁道:「待弘道先生喝過這濃茶之後,再品其他的茶,恐怕便覺無味了。」
「哦。」老爸依舊是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虎渠梁也不再多說。
江靈喝完茶,放下茶杯,看著虎渠梁,道:「虎族長,千年屍王到底在哪裡?」
虎渠梁目光一閃,輕輕道:「不急,不急,先穩住了心,然後再去做事。這也是虎某讓諸位喝茶的緣故。」
「茶已經喝完了,確是好茶。」天默公放下杯子,道:「敢問虎先生,千年屍王被鎖鎮如此之久,可曾有過異動?」
虎渠梁「嗯」了一聲,道:「還未曾有過。」
天默公笑道:「怪不得虎先生不急。」
虎渠梁也笑道:「確是不急,急切不是待客之道,諸位也都是修道者,心境恐怕與虎某相似,也必不急。家中有沐浴處,諸位可去,洗漱之後,衣物便能準備妥當。」
江靈道:「這裡有女人的衣服?」
「族中會有。」虎渠梁道:「姑娘不必擔心,我讓小言給姑娘送來。」
「謝謝虎族長!」
沐浴之後,換上宋服,真是週身通泰,舒服莫名。
我們七人回到廂房,虎渠梁卻不知在何處,並未到場。
虎小言卻在笑嘻嘻地盯著我們看,尤其是看江靈,道:「這位姑娘換了衣服之後,真是比之前好看多了!」
「謝謝!」江靈笑道:「我也十分喜歡這衣服呢。你們族長呢?」
「不知道。」小言搖了搖頭。
江靈道:「你們族長平時就一個人在這裡住?」
小言道:「是啊。」
天默公、天祐公、三爺爺、老爸都在四處觀摩屋中的東西,然後饒有興致地推測年代,敘說工藝。
要是二叔能到這裡,一定肯定會想把什麼東西給帶出去,然後在市面上能賣多少錢,可惜,二叔現在還在渾天成那裡……
江靈和小言攀談起來,我則假意在一邊喝茶,耳朵卻始終在江靈和小言那邊。
江靈道:「你們族長真的有一百多歲了?」
「是啊。」小言道:「論起來,我太祖還是他的族弟。」
「哦,你們這裡的人,真的不會老嗎?」江靈道:「每一個人,活到這麼大的年紀,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
「也不是。」小言道:「還是要看個人的修為,族長是我們整個天符隱界修為最深的人,他在二十四歲的時候,獨自閉關修煉,十年之後才出來,然後就一直是這個模樣了。」
「真厲害。」
「是啊。」小言笑道:「天符隱界所有的人都佩服他。」
「小言。」江靈道:「你知道千年屍王嗎?」
「千年屍王?」小言道:「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啊,我們就是因為千年屍王,所以才在這裡隱居的。」
「那千年屍王在哪裡?」
江靈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我們所有人的目光都稍稍側移了過去。
卻見小言搖了搖頭,道:「這是陰界最高的機密,我們怎麼會知道。你們打聽這個幹嗎?」
「哦。」我聽到這話,便接上道:「小言姑娘,難道虎族長沒有對你說,我們來,正是為了千年屍王。」
「沒有。」小言道:「族長怎麼會跟我們說這些事情。」
「你們族長倒是很奇怪呢。」我笑道:「來了之後,先讓我們喝茶,然後洗澡,換衣服,現在,人也不見了。就是不提正事。」
「元方世兄這是怪我?」
虎渠梁的面孔忽然出現在屋門外,一臉淡笑。
「虎族長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也不否認,也不承認。
虎渠梁道:「先喝茶,是因為諸位的心太急,沐浴換衣之後,心思安定下來,就要辦正事了。」
我精神一振,道:「沒有打擾到虎族長辦正事吧?」
「沒有。」虎渠梁道:「剛才出去就是為這件事情做準備。」
「還要做準備?」我詫異道:「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需要。」虎渠梁道:「只不過只需要你。」
我愕然道:「只需要我?」
老爸走過來,道:「我們不能一起?」
「如果你們時間充盈,那也無妨。」虎渠梁淡然道:「你們一行一共六人,等到每個人都參悟,已不知會過去多久。」
「參悟?」江靈道:「還要參悟什麼東西?」
「虎家的命術。」虎渠梁從懷中掏出來一卷冊子,遞過來,道:「參悟虎家滅屍的命術。」
我愣了半天,看著那本冊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嘴裡吶吶道:「這樣,不好吧?」
「千年屍王,非同小可。」虎渠梁道:「我們虎家以滅屍之術傳世千年,尚且無法將那屍王徹底絕滅,若論起來,我的修為與你相差無多,我滅那屍王,連一成的把握都不足。你若有十足的把握,便不用看這書了。」
江靈道:「可是,這書,你們虎家人也看過,不依舊無法消滅屍王嗎?」
「不。」虎渠梁道:「人與人不同,元方世兄開了天眼,或許能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