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紫槐花下
東邊日出,西邊雨。
天上被雲遮住了半邊,是春天。
村口槐樹上的白花掛了一串串,葡萄一般。
女人挎著一隻小小的竹籃,在樹下仰頭往上看。
春天是吃槐花的時節,還有榆錢。不過榆錢太糙,比起來,還是槐花比較可口。
摘的時候,要那種沒有全開的,剛剛含苞的花骨朵,一串串摘下來,單單把花兒捋下來,用井水洗淨,略微晾乾,然後直接放在鍋裡水煮開一番,用漏勺撈出來,緊出水,捏成團,撒上鹽,吃飯的時候油炸一下,盛上一盤,散散地攪開,就是一盤清香爽口的小菜。
若是燒稀飯的時候,放進去一團,稀飯也有了清香的味道。
最好的是,煮熟的槐花可以曬乾,儲存好的話,幾乎可以吃一年。
女人在山裡出生,從小吃著槐花長大,對於槐花的各種製作辦法,是從小就學得精道的。
如今日子雖然好過了,不像早年的時候,很多人家需要用槐花拌飯,勉強解決糧食緊缺的問題。但是,雖然如此,看到滿樹的槐花,女人還是禁不住心動,想要摘一些回去,重溫兒時那種清香的味覺。
槐樹都老了,長得很高,底下的槐花勉強能夠著,但是都開了,上頭那些還沒開,卻是沒法子摘,除非爬上去。
女人一身月白段子的衣服,頭年新做的,鞋子是自己做的布鞋,好容易有了一身新衣裳,剛穿出來,不想弄壞,站在樹下發起呆來。
霞嫂子,摘槐花呢。一個粗裡粗氣的聲音響起來。
女人扭頭看了一下,是個黑乎乎的小伙子,十七八歲,長得壯實,渾身都是勁頭,正拉著車子,車子上滿滿一車子乾柴。由於是上坡,小伙子臉上的油汗濕成了溜子。
上頭的夠不著呢,女人偷偷看了小伙子一眼,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了自己丈夫。她丈夫很瘦弱,站起來就像一根乾柴一般,似乎風一吹就倒,最不好的,他壓根就不中用,似乎從小就有病。
女人想著,要是丈夫像這個小伙子一樣就好了。
這個想法剛蹦出來,女人的臉就紅了,感覺自己有點賤,怎麼能這麼想?
我幫你摘,小伙子把上衣脫了,只穿一件灰黑的汗衫,圓實的肩頭露了出來,手臂上都是肌肉。
走到樹下,小伙子吐口唾沫,沒三兩下就翻到樹上了,站在樹上把槐花一支支折下來,全都丟給了女人。
女人很快就摘了滿滿的一籃子。
騾子,夠啦,女人瞇著眼睛向上望著,微笑著看著小伙子。
此時,東天的陽光照下來,槐花在霞光中,朦朧地呈現紫紅的顏色,小伙子的臉膛也照得黑得發亮。
唉,好,小伙子跳了下來,拍拍手,抬頭看了看女人,下意識地眨眨眼,咧嘴笑道:霞嫂子,你真好看,跟仙女一樣。
哎呀,你這孩子,別亂說話,女人有些心虛地打斷他,急忙忙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對小伙子道:改天槐花做好了,我給你端一碗。
好唻,小伙子答應一聲,拉起車子,喊著號子走了。
女人站在牆角,偷偷看了半天。
天上的雲越來越密集了,簌簌地下去了酥油一般的春雨。
地裡的青草瘋一樣的長,很快就超出禾苗了,要除草,還要趁著雨後地酥的時候就去拔,不然地皮一干,不但拔起來費勁,草還容易斷,沒有拔出根來,雨一來,漲勢更旺。
西湖的地,女人家和小伙子家的地正好相鄰,都是種著春花生。
女人起早就去地裡拔草,兩畝地,一個女人,想要拔完,少說也得兩天。
指望她男人是不行了,男人身體太弱,春播秋種,都是找人幫忙,公公又愛吃喝,每天就到處喝酒賭博,地裡的活,完全不管,女人只能幹。
霞嫂子,我家的拔完了,我幫你吧。小伙子捲著褲腿,光著上身,一身泥水,烏油油的胸膛被陽光曬得發亮。
那麻煩你了,回頭嫂子給你做飯吃。女人實在有些難,只能答應了。
沒關係,小伙子轉身供著背,呼呼地拔著草,有的是力氣。
女人跟在後面,怔怔地看著那厚實的脊背,傻傻地數著那上面掛著的汗水。
騾子,今年幾歲啦?女人問道。
十七,小伙子嘿嘿笑了一下,直起腰,看了看女人,咧咧嘴道:霞嫂子你幾歲?
比你大著呢,女人撇撇嘴,十七了,趕明可以娶媳婦成家啦。
哈哈,哪有人肯嫁?小伙子笑了一下。
這可不一定,好好幹活,有空嫂子給你介紹一個對象,女人瞇眼笑道。
那敢情好,要是和霞嫂子一樣好,我就娶了她。小伙子說道。
哎呀,你這小子,咋又亂說話?女人瞪了小伙子一眼,抬眼看看天,日頭往下落了,得回了,家裡還有牛羊要照看,這個還算好辦,拔出來的草,帶回去餵就行了,關鍵是自己還得做飯。
剩下的地頭也不多了,明早再來拔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騾子,天晚了,回吧,幫嫂子背點草。女人笑著說道。
好唻,小伙子把拔出來放成堆的草一把把抱起來,走到地頭,擰根草繩,捆成一大捆,大吼一聲,扛了起來。
嫂子,快走,要下雨了。好好的天,一片雲頭飄過來,冷風一吹,簌簌的雨又飄了下來。
嗯,這就走,我洗下腳,女人答應一聲,手裡拿著草帽,走到地邊的小溪裡,洗了洗腳。
小伙子扛著草跟過來,站在那兒怔怔地看著她,好半天,不知不覺道:霞嫂子,你的腳真白。
去去,別亂看,女人連忙穿上鞋,招呼著小伙子一起往回趕。
剛到村頭,雨就連成串了,女人的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草帽被雨點打得嘩啦啦響。
霞嫂子,是陣雨,去樹下躲躲!小伙子喊著話,扛著草捆奔到一棵老槐樹下。
老槐樹上依舊掛滿了槐花,密匝匝地擋住了雨滴。
兩個人一起站在那兒躲著雨,小伙子把草捆也放下了,兩人靠得很近,彼此都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氣息。
小伙子下意識地往女人身上看了看,發現她濕透的衣服,有點透,裡面幾乎都可以看見,他看了一眼,立時臉上有點紅,忙忙地扭頭看向遠方,沒話找話道:霞嫂子,你看雨快停了。
是呀,女人伸頭看看外面,雨是小了,西天的雲層也緩緩地散開了一些,雲縫裡透出一道金紅的陽光,斜斜地照下來,落在槐樹上,那滿樹的槐花又現出了紫色的模樣。
女人看了看紫槐花,又看了看小伙子,她想說可以走了,但是卻沒說。
小伙子舔舔嘴,搓著手,有些坐立不安,似乎也知道可以走了,但是他卻也沒走。
嫂子,這槐花真香,小伙子說道。
是呀,女人說著話,臉上紅成了一片,似乎是陽光照的,騾子,你真覺得嫂子好麼?
好,比誰都好,小伙子不太會說話。
是麼?聽到小伙子的話,女人卻是低頭歎了一口氣。
嫂子你怎麼了?小伙子撓著腦袋,看著女人問道。
騾子,你抱抱嫂子好不好?嫂子可重了,看看你能不能抱動。女人抬眼看著他,面上的神色很尷尬。
可以啊,我力氣可大啦,小伙子說話間,伸手把女人腰一攬,輕輕鬆鬆就抱了起來。
女人有些愕然地躺在小伙子的臂彎,好半天突然奮力掙扎起來,叫道:快放下,快點,等下被人看見
哈哈,哪有人?小伙子笑了一下,把女人放下,笑笑地看著女人:嫂子,你真的好輕,要多吃點。
行了,知道了,快回吧。女人轉身急匆匆就走了。
小伙子感覺怪怪,鬧不明白女人怎麼了,連忙扛起草跟了上去。
上哪去了?!
女人回到家,剛一進門,冷不丁一個惡狠狠的聲音響起,嚇了她一跳,抬頭看時,才發現是喝得半醉的公公。
拔草去了,女人說話間,走到灶間,開始做飯,郝慶呢?
北湖的地皮淺,我讓他去出土了,整天不正干,幹不完他不敢回來。老頭子點了一根煙,背著手,站在門口,看著忙活的女人說道。
北湖三畝地,那不是要到半夜才回來?他身體不好,你怎麼還這麼讓他幹活?我去叫他回來。女人說話間,起身往外走,卻被老頭子伸手攔了下來。
你做什麼?女人緊皺著眉頭,後退一步問道。
你做什麼?老頭子瞇著眼,吊著煙,笑嘻嘻地看著女人道:剛才你在槐樹下做了什麼?
你說啥?我沒做什麼,躲雨呢,女人捏著衣襟,你讓開。
好你個小賤人,還當我不知道,老頭子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把她一推,就往柴火堆裡按,你在外面偷漢子,辱門敗戶,還想抵賴!
你說什麼?你放開我!女人拚命踢打尖叫著。
你叫,你再叫試試看,不怕丟臉,就往外說。老頭子黑著臉威脅,你最好乖乖從了我,我保準什麼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