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磨刀病

七拐八拐的,張國義把車開到了一個城郊結合部的別墅區。單看住的地方,此次事件的當事人想必也不是等閒之輩。

按張國義的話說,此次事件的當事人叫馮向京,是張國義近期通過歐金陽的關係剛剛聯繫上的哥們,文革前跟張國義在一個學校,曾經還拜過把子,雖說後來下鄉到了農村斷了聯繫,關係也疏遠了不少,但畢竟名義上還是把兄弟。

下鄉時,這馮向京在農村娶了個媳婦叫王雲霞。王雲霞的父親原本是市裡的幹部,文革剛開始便被打成了叛徒,帶著全家老小下放到了農村。因為家庭成分不好,所以雖說這王雲霞長得還不賴,卻沒人願意娶,結果被馮向京撿了便宜。後來文革結束,王雲霞的老爹不但平了反覆了職,且平步青雲越爬越高,而這馮向京自己似乎也是個有經濟頭腦的人,自改革開放之初便開始下海經商,除去老丈人那層官場上的關係不說,單單自己少說也有幾千萬的身家。

在張國義的記憶中,此人從小便對刀劍這類的冷兵器尤為喜好,礙於當時條件有限,也沒撈到過什麼像樣的傢伙,最好的所謂藏品,就是一把不知道從哪搞來的軍刺,帶到學校顯擺還被保衛科沒收了。經商發家之後,這馮向京仗著自己攢了點家底,便開始通過各種渠道大肆搜羅名刀名劍,不但中外通吃,而且一擲千金絕不心疼,此次出事,便懷疑是前不久從滄州高價收來的一把日本刀不乾淨。

日本刀是從滄州收來的,拿到家沒多久,這馮向京便多了「半夜磨刀」這麼個毛病,且齜牙咧嘴的能嚇死個活人。雖說症狀上跟夢遊差不多,但家裡人用盡了各種手段就是叫不醒,潑涼水也試過,放鞭炮也試過,甚至還用繩子捆過,都不管用,尤其用繩子捆的時候,這馮向京把胳膊都掙破了,掙開繩子就直奔磨刀石,不管身上還是身邊曾經發生過什麼或正在發生什麼,只要一到半夜,就一門心思——磨刀,最要命的,就是第二天早晨起來跟沒事人一樣,甚至不知道自己半夜幹過什麼。

這期間,家裡人曾想過不少辦法,包括請和尚老道開壇作法、請大師來看,更是不惜在外地租了套房子把日本刀放過去,都沒什麼用,也在各大醫院看過,結果也沒查出個所以然,最後還是老丈桿子給出了個主意,就是白天睡覺晚上醒著。要說這招還真挺管用,刀是不磨了,但一個大活人也不能一天到晚按美國的時差生活啊,日子還過不過了?生意還幹不幹了?以至於這馮向京放出了話,誰要能把自己半夜磨刀這個毛病給看好了,不但日本刀贈送,額外還加送市區一套三居室商品房外帶五十萬塊錢的酬金。

「磨刀?」聽張國義這麼一說,張毅城心裡一動,心說不會這麼巧吧?這毛病怎麼跟那個姜俊那麼像呢?雖說一個是寫字,一個是磨刀,症狀不一樣,但其他的細節都差不多啊,都是叫不醒,都是早上起來對晚上的事沒記憶,都是去醫院看不出毛病,同樣也都是找能人看不出問題……「老伯,你確定他是因為收了刀才出的事?不是因為什麼搬家之類的事?」

「搬家?沒聽說……」張國義搖頭,「他自己說是因為刀,具體你得問他……」

「有意思……」張毅城呵呵一笑,心說這次這個事,不會他娘的又和上次萬煞劫的事一樣湊巧吧,莫非自己這個寶貝老伯也像《白眉大俠》裡的房書安一樣,是個傳說中的「福將」,每次自己或者老爹張國忠抓瞎的時候,都能通過他找到線索?

車停在馮向京家門口時已經十點多了,開門的就是馮向京本人,看來那個傳說中的被撿便宜的美女媳婦已經睡了。在張國義嘴裡,馮向京是個粗人,一沒文化二沒品位,標準的暴發戶一個。但在張毅城看來,此人文質彬彬和顏悅色,雖說從言談舉止裡的確有那麼點農民企業家的鄉土味,但大體而言氣質還算說得過去,相比之下老伯張國義似乎離暴發戶的標準更近一點。

「老三啊!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大侄子!歐金陽家那個事,就是他給擺平的!」落座後,張國義第一件事便是大義凜然地拿張毅城在歐金陽家的表現說事,看來歐家這段素材不定被張國義在外面吹過多少回了,「你可別看他年紀小,就你請的那些個什麼大師半仙的,跟他比那差得可真不是一點半點!」

「哦……」馮向京一個勁兒地打量張毅城,不住點頭,「不知道這位小英雄……怎麼稱呼?」

「叫大侄子就行!還小英雄!哪個朝代的稱呼啊?」張國義呵呵一笑,「毅城,快叫三伯!」

「三伯!」張毅城站起身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心說照這種認親戚的速度發展下去,沒準三年之內親戚數量就能超過李村那三個舅舅,「我叫張毅城,叫我毅城就行了!」

「毅城啊,我這個事,不知道你聽沒聽你伯伯提過……」此時馮向京似乎剛起床不久,一邊說話一邊打哈欠,「你三伯我現在都快被折騰成神經病了,家裡也不像個過日子的,你看你有沒有辦法給看看?能看好的話……」說著半截,馮向京忽然站起了身子,拉著張毅城就進了裡屋,「你看,這些你隨便挑!」

隨著馮向京伸手按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一個只能用誇張兩個字來形容的刀具收藏室差點閃瞎了張毅城的狗眼;說實在的,之前聽張國義雲山霧罩地白話說馮向京家裡收集了不少名刀名劍,自己並沒什麼具體概念,在自己的想像中,無非是擺幾把像樣的傢伙在案頭,其餘的都放盒子裡裝箱入櫃而已,畢竟都是值錢傢伙,擺在外面一來落土招灰,二來也不利於防盜。而眼下馮向京這個收藏室,卻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整個收藏室有如一個對外開放的冷兵器博物館,四面牆上佈滿了頗為專業的帶玻璃罩的托架,每個玻璃罩的上方更是安裝了專業射燈,所有刀劍一律是近距離曝光展覽,且玻璃罩中的刀劍大部分是沒有刀劍鞘的西洋貨,不但長短不一造型各異,在製作工藝上更是精雕細琢巧奪天工,如此一屋子的裸刀裸劍,再配上舞台級的射燈效果,隨便哪個男人恐怕都會有一種瞬間大腦充血的感覺。

「三伯,您這收藏,不賴啊……」張毅城緩步走進收藏室,就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兩隻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看好了。

「嘿嘿,馬馬虎虎吧……」聽張毅城這麼一誇,馮向京立即就是一臉春風得意,儼然已經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麼才害上磨刀的毛病的。

「三伯,你那把日本刀呢?」張毅城掏出羅盤在屋裡溜躂了一圈,順便把屋裡的藏品大致看了一遍,似乎都是西洋刀劍。雖說剛進屋時乍一看比較耀眼,但仔細一看卻幾乎都是現代工業產品,雖說都是名刀,卻沒有一把能入張毅城的「法眼」,見識過巨闕七星一類的真傢伙,哪裡還看得上這些量產貨?

「我這就給你拿!」說著,馮向京走到一個矮櫃子跟前,拉開櫃門取出了一個木質長匣。打開木匣,只見一把雕裝古樸的東洋彎刀斜躺其中。從刀的外形而言,與傳統的日本刀有很大的不一樣,首先是沒有「護手盤」,整把刀從頭到尾一樣的齊,如果不看刀柄與刀鞘之間的縫隙,甚至分不出哪邊是柄哪邊是鞘;其次是刀的寬度比傳統日本刀也要窄,不管是中國刀劍還是日本刀,鞘都應該是扁的,而此刀的刀鞘與刀柄的材質完全一樣,且接近圓柱體,也就是說刀鞘的截面基本上是圓形,如果不是刀刃有弧度,甚至看不出是一把刀。

拔刀出鞘,張毅城又是一愣:這把刀長度大概在七八十厘米左右,雖說刀柄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刀刃卻仍舊寒光四射宛若新鑄,金屬給人的感覺與周圍那些現代西洋刀劍完全不同,寒光閃爍的刃口佈滿了形狀各異的金屬紋理,用手指輕輕彈觸,感覺聲音異常清脆,單憑聲音就能斷定不是一般物件;另外在靠近刀柄的地方還刻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圖案,除了一些圓咕溜秋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圖案之外,還刻著幾個日本字。張毅城不懂日語,只認識其中一個類似於繁體漢字「鳥」字的銘文,雖說自己對日本刀的歷史不是很瞭解,但從刀柄的新舊程度判斷,此刀的歷史沒有一千年也有個六七百年,而刀鞘雖說材質與顏色與刀柄相同,成色卻要新上很多,顯然是近代後配上去的。

「三伯,這把刀,好像沒磨過啊……」摸了摸刀的刃口,張毅城仔細看了半天,絲毫沒有磨過的跡象。

「當然沒磨過了,這是古刀,擺著看的,我磨它幹嘛?」馮向京一愣。

「那您前不久磨刀……」

「哦!那事說來話長!我磨的刀,是我自己打的!」按馮向京的話說,自己之前瘋狂迷戀刀具,甚至也想自己玩票鑄一把刀,過一把歐冶子的癮,為此還建過一個小高爐,買過一批鑄刀造劍用的土設備。結果不鑄不知道,一鑄嚇一跳,雖說一直嚴格按照所謂「傳統工藝」一絲不苟地鑄造鍛打,打出來的卻仍然是一把說刀不刀說劍不劍的垃圾。一看鑄刀這件事並不好玩,馮向京乾脆放棄努力轉而化悲憤為力量,重新回歸到了高價收現貨的老路,這把已經打出來的四不像,雖說沒什麼用,畢竟是自己的勞動成果,便一直沒扔。前不久自己磨來磨去的刀,就是之前自己打的那把四不像作品。

「哦……」張毅城點了點頭,開始問其他的,「三伯,您買這把刀的時候,賣刀的人有沒有說這把刀的來歷?」

「說了!說這是他家祖傳的!」馮向京道。

「祖傳?」張毅城一笑,「這刀您從日本收的?」

「不是啊,從滄州收的!」馮向京一愣,「怎麼你伯伯沒告訴你?」

「這是把日本刀啊,怎麼祖傳到滄州去了?」張毅城呵呵一笑,把刀拿在手裡耍了兩下,還不錯,份量還挺順手,「難道他祖上是日本人?」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馮向京搖頭,「可能是古代的時候,日本人送給他祖宗的吧?」

按馮向京的回憶,賣刀的人叫王亞東,是自己一個客戶的朋友,此人前不久炒股票賠得血本無歸,準備賣房子還債。自己是陪客戶過去看房子的,結果房子沒賣成,倒被自己把人家祖傳的刀給收過來了。自從害上這個磨刀病之後,馮向京也找過王亞東,想詳細打聽一下這刀的來歷,但得到的答覆與以前一樣,祖傳,具體是從什麼時候傳下來的,這王亞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祖宗怎麼沒碰上這麼大方的日本人呢……」張毅城也樂了,看來這個馮向京還挺好糊弄的,中國人祖傳了一把日本刀,本來就是解釋不通的事,人家賣刀的自己都含糊其詞,你老人家倒替人家編起來了……

「二伯,您近期搬過家嗎?」張毅城問道。

「沒有……」馮向京搖頭,「現在這房子已經住了好幾年了……」

「那就怪了……」張毅城眉頭緊皺,「不應該啊……」

「嗯?」聽張毅城這麼一說,馮向京兩隻眼睛頓時一亮,「大侄子,你說什麼?」

「我說不應該啊!」張毅城掂了掂手裡的日本刀,「三伯,我跟你說,這把日本刀,跟您其他的藏品可不一樣,以我的經驗,這是把寶刀,都能當法器用!刀劍本就辟邪,屋子裡擺一把工藝品刀就能鎮宅了,您這一屋子開了刃的真刀真槍,加上這把能當法器的寶刀,妖魔鬼怪躲都來不及,就更別提興風作浪了……」

「對!對!我請過一位香港大師也這麼說!」聽張毅城這麼一說,馮向京的眼珠子頓時瞪圓了,「少年有為!真是少年有為!」

「三伯您過獎了……」張毅城也蒙了,心說怎麼又扯出來個香港大師啊,刀劍辟邪這種事是常識,這怎麼就成了少年有為了?

「對了,我聽說日本人都愛自殺,是不是古代有日本人用這把刀自殺過,所以把鬼帶過來了?」張國義也開始瞎猜。

「哎呀老伯,我都說了,這刀是法器!小鬼小怪躲都來不及,就好比警察和小偷,你見過一天到晚追著警察跑的小偷嗎?」張毅城皺眉道,「依我看,這把刀,沒問題!」

「是啊!香港大師也這麼說!」馮向京一個勁地點頭,「少年有為!」

「三伯……我……」張毅城都快哭了,心說這把刀要真有問題就好了,沒問題才是大問題呢……

「大侄子,古人云,寶劍贈英雄!今兒咱爺倆頭回見面,三伯也沒什麼可送你的,你不說這把刀是寶刀嗎?送你了!」馮向京把胸脯子拍得啪啪響。

「還不快謝謝三伯!」張國義也跟著起哄架秧子。

「這……」說實話,張毅城還真是挺喜歡這把日本刀,但拿人錢財就得替人消災啊,按人家馮向京之前的承諾,這刀可是要治好病之後才送的,眼下自己對磨刀這種沒譜的怪毛病,完全無從入手,啥都沒干呢就先拿人家東西,日後要是解決不了人家的問題,別說跟張國義這邊沒法交代,自己臉上也掛不住啊……

《茅山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