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張毅城雖說表面上大徹大悟,但內心的糾結卻絲毫沒有減少。以眼下的情況看,刀的淵源雖然折騰清楚了,但線索卻似乎離馮向京的磨刀病越來越遠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調查馮向京的磨刀病,而並非是研究那把日本刀啊……
「也難怪日本就巴掌大個國家,能侵略咱們八年,難怪堂堂一個大國,連個滄縣都保不住!」劉寶昌貌似也是個憤青,「想當年,鑄刀的技術,是從咱們中國傳到日本的,結果真到比刀的時候,人家的刀砍咱們,就跟砍燒火棍子一樣!我告訴你,就四個字:不思進取!就像現在這個社會!眼瞅著都21世紀了,還天天念叨四大發明,一百年前就念叨四大發明,到了現在還是四大發明,這麼多年,人家都發明多少東西了?這就是不思進取!」說到這兒,這劉寶昌的情緒似乎是有些激動,「不發明也便罷了,好東西還不知道愛惜,這麼多年,有用的玩意沒看見有誰去發明,祖宗上留下來的好東西你看看還剩下什麼了?現在這社會上,有幾個會拿毛筆的?《三字經》《弟子規》,放在過去那都是托兒所的課本,現在的大學教授,有幾個會背的?」
只見這劉寶昌越說越激動,把個張毅城說得渾身直打冷戰,心說這大爺可真夠能上綱上線的,自己本來就是來打聽林學義的,此刻眼看著就要發展成政治課了,媽的什麼《三字經》《弟子規》那堆東西自己也不會,放任這老爺子繼續憤青下去,不會把自己也捲進去吧?「劉前輩,別著急,別著急,一切都會好的,現在有這個趨勢……」發現形勢不對,張毅城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劉前輩,按您的說法,林學義家裡有錢有勢,又是武林高手,他的佩刀應該是好刀啊,怎麼會如此不堪一擊?」說實話,張毅城問這個問題,也不是完全為了轉移話題,因為張毅城自己也確實有些納悶,中國傳統的單刀,尺寸都比較寬大,而日本刀的雛形是唐代傳入日本的中國苗刀,所謂苗刀並不是苗族人用的刀,而是因為刀的形狀類似秧苗而得名。苗刀的設計初衷並不是純粹的砍殺,而是集「刺」「挑」「砍」為一體的綜合型近戰兵器,此類刀刀身細長,份量也比較輕,本身並不適合純粹的砍殺。從物理學角度分析,中國單刀質量更大也就是說更重,日本刀要輕一些,日本刀砍斷中國刀,是細刀砍斷寬刀、輕刀砍斷重刀,本就是一件有悖常理的事,兩把刀的質量究竟要有多大差距,才會差得如此懸殊?
「這個事……一言難盡!」說到這,劉寶昌長歎一口氣,「林學義要真是用自己的刀,沒準不會敗,那把豆腐渣刀,並不是林學義自己的刀!」
「哦?」張毅城一愣,「難不成是找人借的?」
「錯!」劉寶昌搖頭,「那是本地有名的刀劍坊專誠為林學義打的刀!」
按劉寶昌的話說,本來,林學義在決戰書上約定的比武時間就在三天之後,可日本那邊雖說答應派人應戰,卻總是借口戰事繁忙一拖再拖,到了真正比武那天,距離林學義戰書上約定的時間已經足足過了一個多月。
在當時,滄州最有名的刀劍坊叫「紙頭坊」,乍一聽倒像是個賣馬糞紙的,相傳前清時期,滿洲八旗老爺們最為追捧的京城鑄劍師傅楊傳良為避戰禍從京城來到滄州開設此店,取這個怪名的用意原本有二,一來在本店的刀劍之下,敵人的頭顱就如同草紙一樣不堪一擊;二來只有死人出殯陪葬時才糊紙人,也寓意用這裡的刀劍去打架,敵人就得糊好紙人準備後事。
抗戰初期,楊傳良已經不在人世,因長子楊雲興早逝,傳承紙頭坊手藝的任務便落到了二兒子楊雲旺身上,但楊雲旺卻沒有兒子,只能把手藝傳給已逝大哥的兒子楊釗。
林學義挑戰日本軍官的事轟動滄州城,也讓楊雲旺熱血沸騰得不行,立志要為林學義打造一把好刀以供比武之用,但打造好刀是需要時間的,所以就在老百姓都盼著日本人早日應戰的時候,全滄州唯一盼著日本人能拖就拖的便是楊雲旺。好在當時楊雲旺手裡已經有了一把比較靠譜的半成品,本來是應河間一位大款的高價訂單精心打造的,已經打了一半,楊雲旺便準備把這把刀精心打好以贈林學義比武之用,大款的訂單那就到時候再說了。
就在戰書下給日本人的第七天前後,磯谷廉介終於給出了明確的應戰時間,就在一個月之後。這個消息讓楊雲旺更是心急如焚,不惜帶著侄子楊釗和一干學徒夥計三班倒徹夜打造,終於在第二十七八天頭上將刀鑄畢。學著林學義下戰書的樣子,楊雲旺也找了一個鑼鼓隊,敲鑼打鼓地把刀送到了林家。看著本地的刀劍大師如此高調地贈刀,林學義也不好意思不收,繼林學義鑼鼓下戰書之後,楊雲旺鑼鼓贈寶刀再一次成為滄州城家喻戶曉的佳話。要說挑戰日本人讓林學義出了大風頭,那風頭第二大的人就是楊雲旺了,用現代的眼光看,這人應該也挺會借勢炒作的。不過俗話說得好,爬得越高,摔得越慘,林學義比武戰敗,反而是第二丟人,最丟人的反倒成了楊雲旺。畢竟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林學義的失敗完全是因為刀不如人。
「一個月就把刀打好了?這也太大躍進了吧?」張毅城呵呵一笑,「古代那些大師鑄刀造劍,哪把刀劍不得鑄個十年八年的?」
「古代那是古代!十年八年也都是傳說,誰給他數著了?」劉寶昌呵呵一笑,「古代的生產力水平,能跟民國比嗎?一個月雖說的確是快了點,但鑄一把能用的刀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尤其還是集中他紙頭坊的所有人馬,歇人不歇爐的那麼打,刀的質量再差,哪怕換成草台班子唱戲使的花刀,也沒那麼容易齊根斷啊,換作旁人,想把刀打成這麼脆都難!我也不曉得這楊雲旺到底是哪副藥吃錯了,能打出這麼一把破刀來……」
林學義戰敗之後,整個滄州武術圈一片嘩然,一些憤怒的年輕人在第一時間便砸了紙頭坊的牌匾。在過去,被人摘牌砸匾這可是做生意死忌中的死忌,楊雲旺氣得大口吐血,當天晚上就一命嗚呼了,而楊釗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沒多久便成了瘋癲,紙頭坊幾十年的名號瞬間灰飛煙滅,房頂的煙囪再也沒冒過煙。按劉寶昌的話說,精神失常之後,楊釗徹夜磨刀,最後活活累死在了爐子旁邊。
「磨……磨刀!?」劉寶昌最後提到的「磨刀」,差點導致張毅城也大口吐血,瞪大了眼珠子,磕巴了大半天才把磨刀兩個字蹦出來。
「是啊……是磨刀……小伙子,你怎麼了?」看見張毅城忽然間目光呆散,劉寶昌下意識地用手在張毅城眼前晃了晃。
「沒……沒事……」張毅城定了定神,把腦袋湊近了劉寶昌,「劉前輩,我想問您個問題……您,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嗎?」
「鬼?小伙子,我是研究民俗的。」劉寶昌先是一皺眉,而後又是詭異一笑,沒說信,但也沒說不信。
「是這樣的……」張毅城把馮向京買日本刀之後半夜磨刀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其實,我是受馮向京的委託,來調查這件事的,怕您不信所以事先沒跟您細說,希望您別見怪……」
「我早就看出來你小子不是單為打聽林學義的事!」劉寶昌呵呵一笑,「這些事你要是早告訴我,咱爺倆根本就不用費那麼多唾沫……」
「您別見怪,別見怪……」看著劉寶昌笑呵呵的似乎還有存貨,張毅城知道事情有門,趕緊賠上笑臉,「實不相瞞,我家是個道術世家。本來,馮向京以為自己是撞邪了,想找我作法驅邪,但以我的本事看,馮向京身上根本沒有任何不乾淨的東西,這才來滄州追查日本刀的淵源,聽您這麼一說,馮向京磨刀的毛病,似乎與那個楊釗的死有些瓜葛……」
「你?懂作法?」劉寶昌眨著眼把張毅城重新打量了一下,似乎有點不大相信,「你師父是誰?」
「我爸跟我大爺教的,然後我自學了一點……」張毅城道。
「敢問,你父親,師從何人?」
「通天觀馬淳一真人!」張毅城道。
「哦!我說呢!」劉寶昌呵呵一笑,「你父親是不是有個師兄叫劉鳳巖?」
「呃?」聽劉寶昌這麼一說,張毅城的眼珠子都瞪直了,心說這世界不會真這麼小吧?「劉前輩,劉鳳巖就是我大爺,怎麼您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