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仇
「太婆,你生病了怎麼也不告訴我?」
「人老了哪能不生病,有些小毛病不用大驚小怪。這是你朋友嗎?快請坐。」太婆微笑著說,聲音已經沒有底氣,看樣子身體是完全垮了。
秦悠悠這時反不害羞了,向太婆鞠躬:「老祖宗好。來得太匆忙了,也沒給你買些好吃的,真不好意思。」
「呵呵,你有這心意就行了。快坐,快坐,怎麼還不給客人倒茶?」
我媽這才想起還沒給客人倒茶,急忙走了,其他人堵在門口,發現自己有些多餘,也紛紛退出去了。我在太婆身邊坐下,看她變成這樣子,又是傷心又是自責,我早該回來看看她了。
太婆舉起她乾枯顫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你不回來,是因為有難處,在外面闖不容易。不過,看起來還好,你真的長大了,像個大男人了。」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下來了,太婆說:「不要哭,我快一百歲了,活這麼久已經足夠了,能看到你有出息我很高興。這個姑娘是你女朋友嗎?」
「是,她叫秦悠悠。」本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直接承認的,但現在太婆這個樣子,我怎能不讓她高興一下?
「好,好,很好,有眼光!」太婆真的很高興,精神也顯得特別好,招手讓秦悠悠過來,也抓住了她的手,「我這個曾孫啊,脾氣大,會闖禍,你以後可要看著他一點,讓著他一點啊!」
秦悠悠羞紅了臉,嗯了一聲。太婆說:「現在的姑娘,我怎麼看都不順眼,但你這個孩子我一看就喜歡,實在。做什麼工作的啊?」
秦悠悠正要開口,我忙說:「搞藝術的。」
「藝人啊?沒關係,我們家也是做手藝的。」太婆有些糊塗了,把藝術當成工藝,我這不是弄巧成拙嗎?
太婆繼續問:「幾歲了,家裡還有什麼人啊?」
「虛歲23,我從小沒有母親,家裡只有父親一個人。」
「哦,又當爹又當媽,那可不容易。」太婆感歎著,看起來又不糊塗,「姑娘,我看你的身段和步伐,練過武功吧,練什麼功來著?」
「龍拳。」
太婆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龍拳……好,好,練武防身好,這世道不太平,我從小也練武。」
這時我媽端茶進來了,秦悠悠急忙去接茶水,說了幾句客套話。太婆皺著眉頭思索著:「我剛才有一件事忘了,你幫我想想是什麼。」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剛才想到什麼我怎麼會知道?不過剛才她在跟秦悠悠說話,應該與她有關,我問:「是跟她有關係嗎?」
「對對,我想送個東西給她,見面禮,說話就說忘了,你看我這記性。」太婆說著探手在枕頭下面摸索,然後拿出了一個有鏈子的東西。
我一看就愣住了,那就是與秦悠悠身上很相似的那塊玉珮!我本來想等沒有其他人時,再單獨問一問太婆,沒想到她這麼急就拿出來了。
「孩子,過來,這個東西送給你。這塊玉是他太公送給我的,這些年我一直戴著誰都捨不得給,現在送給你了。」
秦悠悠因為角度原因還沒有看到太婆手掌裡面的東西,以詢問的眼光望向我,她是假的女朋友,怎能接受我太婆的東西嗎?我微微點頭,既然演了,就要演得像一點。
「長者賜,不敢辭,謝謝太婆。」秦悠悠恭敬地接過,一看眼睛就直了,然後從衣領裡面拿出她戴的項鏈,取了下來。兩片玉珮對到一起,正好成一個圓形,一樣的大小,相同的材質,雕刻的工藝也一模一樣,一邊是龍,一邊是鳳,正好配成一對。
「這,這……」秦悠悠驚訝之極。
「啊……」太婆眼睛瞪得極大,全身都在顫抖,然後喉嚨咯咯響,兩眼上翻,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我大吃一驚,急忙扶起她,拍她的背,拍了好幾下她才劇烈咳嗽起來。沒等咳停下來,她就指著秦悠悠問:「你,你這個,咳咳……哪裡來的。」
「是我爹給我的,他說是祖宗傳下來的。」
太婆的臉色非常難看,顫抖得更厲害,聲音也變得很嚴厲:「你,你是影子門的人!」
「是。」秦悠悠很驚訝和不安,誰都看得出來太婆臉色不對。
太婆瞪眼怒喝:「給我滾出去!」
我和秦悠悠都驚呆了,這是怎麼回事?我急忙問:「太婆,你別生氣,有話慢慢說,這玉珮是怎麼回事?」
太婆悲怒交集,又連連咳嗽和喘氣,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只有魯班門的法術能困住影子,魯班門和影子門,一向是仇敵。你太公那一次離家,就是去追捕一個影子門的大盜,回來受了重傷,不久就死了。這一對玉珮,是我們的定情物,無論如何他不會丟掉,是在那一次失落的……她,她的祖先,就是害你太公的人!」
宛如晴空霹靂,我望著秦悠悠,秦悠悠也望著我,我們都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但這顯然就是真相!我有些艱難地問:「秘笈的下冊,是不是也在那時失落了?」
「對。」太婆很肯定地說,「你太公不說仇人是誰,怕我會去給他報仇,但他曾說過,打傷他的人使的是龍拳。」
我的心直往下沉,影子門、龍拳、玉珮、秘笈,所有這一切都對上了,還可能是意外嗎?秦老大看到我的魯班尺時,對我就有些顧忌,送我秘笈更是觀察和考驗了我很久,如果不是因為這秘笈來路不正,為什麼要這樣鬼鬼祟祟提防我?他是影子門的傳人,怎會有我魯班門的秘笈?什麼祖先的朋友代為保管轉交,全是謊言!
秦悠悠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太婆揮了揮手:「你走吧,我不為難你,但我許家也不可能接納你。」
秦悠悠臉色蒼白,眼淚滾落下來,把兩個玉珮放在桌子上,默默轉身往外走。我想要追出去,卻被太婆拉住了手:「大丈夫何患無妻,除了她你就娶不到老婆了嗎?天下女子你都可以娶,就是不能娶她!」
「不不,不是這樣的,太婆,她只是我普通朋友……」
秦悠悠在門外打了個踉蹌,雙手捂臉飛奔而去。太婆厲聲道:「既然是普通朋友,就更不要理她,影子門的人不可能真的對你好的,她接近你只是想要害你!」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在我心目中太婆一向是很明理的,但現在她明顯不講道理了。也許是仇恨讓太婆變偏激了,也許是她真的已經有些老糊塗了,祖先的仇不應該算到我們這一代身上,打傷我太公的人秦悠悠根本就沒有見過,與她有什麼關係?難道仇恨也要隨著基因遺傳?別人不知道,我自己清楚,秦悠悠絕對不會害我。
太婆老淚縱橫:「承業啊,你可知道你太公死後,我們孤兒寡母吃了多少苦頭?我從二十多歲就開始守寡,一直到現在啊!兵荒馬亂多少年,殺出了一條血路,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又遇到了六零年大饑荒,土改,文化大革命,一次又一次運動,我們沒有依靠,沒有來歷,總是有人想要為難我們……」
站在門口的爺爺奶奶都開始抹眼淚了,他們也親身經歷了一部分,才知道那時有多苦。
我無話可說,太婆對我的恩情我不會忘記,即使她再不講道理,現在我也不能跟她爭論,先等她平靜了再說。
太婆以前從來沒有對兒孫說過她的苦和難,一直都憋在心裡,現在像打開了閘門的洪水,再也無法止住,一邊哭一邊說,陳年往事一件件說出來,我們只有陪她哭的分。激動過後,太婆神智有些混亂了,昏昏沉沉,語無倫次,但卻一直說個不停。
一個多小時後,她完全陷入昏迷中,我們請來了村裡的醫生,卻也沒有辦法。醫生說她活到這個歲數,身體大部分器官都已經衰竭了,既使送到城裡大醫院搶救過來,多活一年半載也全身是病,完全是活受罪,還不如讓老人就這樣安安靜靜離開。
我很痛苦,如果我沒有帶秦悠悠同來,也許她不會這麼快惡化,她是被我氣死的。同時我也很擔心秦悠悠,她心裡肯定不好受,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她連行李都沒帶就走了,也不知道身上有沒有帶錢。我撥打她的手機,她沒有接,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接了我該說什麼,說我不恨她嗎?我當然不恨她,但我也不能給她什麼,也許讓她死了這條心也是好事,長痛不如短痛。
太婆就這樣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她深藏在心底深處的悲苦都已經倒了出來,兒孫都在眼前,再無遺憾,走得很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