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
當時身穿藍色牛仔褲、灰色運動衫、舊球鞋,沒有穿襪。若有四方仁人君子,知其下落,通風報信,而致尋獲者,重酬二十萬元,決不食言,請電……聯絡。李宅家人啟。
那三個人本來絕不會有耐心把這段做事看完,令得他們看完的是那標題實在太吸引人了:二十萬元。三個人都很年輕,二十出頭,無所事事,接近午夜時分,在馬路上閒蕩,當然不單是閒蕩,要是遇上有適當的目標,他們也不會吝嗇使用貼身藏看的利刀,去掠奪他人的錢財。
常言道,心術正,眸子就正。這三個青年只要略留心,就可以知道他們心術不正,因為毫無例外,三個人的眼珠,隨看身子的擺動,骨碌碌亂轉,也就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才發現了那張被一陣風捲起來的報紙。三個人剛轉過街角,就有一陣風捲過來,捲得地上的紙醉亂飛,一張嚴格來說,應該是三分之二張報紙,飛起來。三個人之中的一個,一伸手,想把破報紙拍開去,可是突然之間,在街燈的光芒之下,二十萬元四個字,首先映入眼簾,他就改拍為抓,一下子就把報紙抓在手中,像是把二十萬元抓在手裡一樣。
然後,三個人就看街燈,把那則尋人做事,仔細看了一遍。三個人為了方便行動,是叩過頭,也插過血的,以兄弟相稱。首先把報紙抓住的是老大。看完了做事之後,他們又研究那張尋人啟事上的報名照,那是一個看來極普通的青年人,雙眼發定,有點弱智的樣子。老大抬頭看了看老二和老三,搖了搖頭,剛想順手把報紙拋去,老二和老三明白他的意思:要是三個人之中,有一個像這弱智失蹤人,還可以有點花樣。如今三個人沒一個有一分像,自然沒有戲唱了。
可是老大卻一伸手,把報紙接了過來:「打一個電話試試,蝕,也不過蝕一元錢。」(蝕:為虧的意思)老三點頭,補充意見:「不見了人,一定發急,看看我們能撈到些什麼,隨機應變,不是每天有自癡失蹤,也不是每個白癡都值二十萬元的。」老大深吸了一口氣:「說得是…。」他們加快了腳步,來到了一個電話亭旁,有兩個少女正擠在電話亭中,老二走過去,一腳踢在電話亭上:「阿叔等電話用。」
兩個少女大驚失色,放下電話,快步跑了開去這只怕是令得少女中止使用電話的最好方法,只不過一般父母兄弟,不會使用。尋人做事上的電話號碼,登得清清楚楚,硬幣放進去,照看按了號碼,電話那邊就有鈴聲響。三個人之中,老二被公認是伶牙刷齒,所以打電話的是他。電話鈴聲足足響了兩分鐘。三個人同時罵了一句粗話,老二想把電話放下了,才聽得有人接聽。那是一個很大聲的老婦人聲音:「喂,找誰啊!」由於那老婦人的聲音極大,午夜的街頭又很靜,所以電話中傳出來的聲音,三個人都聽得到。三個人心中都是一喜,因為要騙人的話,老婦人總容易下手,而且,老婦人聲音那麼大,可以證明她重聽,自己聽覺不好的人,在說話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把聲音提得很高。
老二忙道:「阿婆,我有李三根的消息。」他唯恐對方聽不到,所以大聲說看。老婦人的聲音略停了一停,吼叫了起來:「三根?三根?你在哪裡?婆婆找得你好苦」說到最後一句,蒼老的聲音之中,已經帶著哭音,聽了令人感動。稍有天良的人,都不會去戲弄這樣一個老人家,只可惜這三個人什麼都有,只是欠天良。老婦人愈是焦急憂慮傷心,他們的騙人手段,就愈是容易施展。老二等老婦人說完,就大聲回答:「我們發現李三根在街上遊蕩,把他帶到我們家裡,替他洗澡,給他吃得飽飽的,現在正在睡覺,不必吵醒他了,看來他很累,要好好休息。」那老婦人連聲道:「是!是!這孩子,就是愛睡覺,別吵醒他。」老二的聲音放軟:「阿婆,說是找到了李三根,有二十萬元花紅。」老婦人道:「是啊,是啊,那二十萬元,是我的棺材本,一生的積蓄,可是三根不見了,我也只好拿出來作花紅,不然找不回來啊。」
「謝天謝地,三根總算找到了,他回來,要把他鎖起來…」老婦人在嘮叨,老二打斷了它的話頭,他本來想說:「阿婆,你住在哪裡?我們鎖了三根來,把人交給你,你把錢給我們,這就大家高興了。」可是一轉念間,他想到老婦人家裡若是另有別人,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所以一轉念間就改了口。這人,小聰明還是有一點的。他改口道:「阿婆,你帶了錢,立刻到我們家裡來,把錢交給我們,把李三根領回去,記得,你一個人來就好,不要帶別人一起來!」老大和老二聽得老二那樣說,都豎起大拇指,表示老二說得好。老婦人長歎一聲:「我當然是一個人來,還會有什麼人肯和老太婆在一起,三根要不是有點弱智,也不會肯陪老太婆……」老二忙道:「是!是!我們的地址你記好了,我說,你記,可不要記錯了。」
老二說完,同老大投以請示的目光。老大壓低了聲音:「就把住址告訴她,有了二十萬元,還不搬家嗎?」老二於是就說了地址,他們住在一幢舊樓的天台上,天台上的一間破屋子,是他們的天下,別人連看都不會來看一下的。老二說了好幾遍,再請老婦人重複了兩遍,沒有錯,這才放下了電話。一時之間,三人都想不到自己竟然這樣幸運。
一輛計程車經過,他們立刻上車,十分鐘之後,就已經回到了他們的天台木屋。他們三個人很有默契,不必多商量,老三進了屋子,拿了一罐啤酒就下了樓。到街口去等看老婦人。老大和老二略作佈置,兩個人的心思是一樣的,老婦人容易騙,肯上當,就來文的,錢到了手,一個溜之大吉,若是老婦人不容易騙,不肯上當,那就來武的,搶了錢,綁起老婦人,就離開,這破木屋也不要了。
老大和老二也各自喝看啤酒,老大忽然問:「是不是會到了,半夜三更,一個老太婆,會帶二十萬元現金滿街亂走?」老二也覺得有點說不過去,他想了一想:「或許那白癡孫子是老人家的命,為了找回孫子,也就什麼都顧不得了,這是我們的運氣。」
兩人說這話的時候,在天台的石沿後面,望向街上,也看到老三在街口等。等到他們喝第二罐啤酒的時候,看到一輛計程車,轉過了街角,減慢了速度,老三奔前了幾步,同車中的乘客,打著手勢,車子停了下來。不一會,車門打開,一個老婦人行動不是很方便,自車中跨了出來,老三居然像是日行一善的童子軍一樣,過去扶那老婦人。
那老婦人手上提看一隻紙袋,老三伸手想去拿,老婦人卻把紙袋緊握在手中不放。老三吞了一口口水:「我的媽呀,這紙袋裡,就是二十萬元啊。」老三扶看老婦人,進了建築物,老大老二忙來到樓梯口,只聽得舊樓的木樓梯,自底層開始起,發出「哎呀」、「哎呀」的聲響,一直響了起來。
在寂靜的午夜之中,殘舊的木樓梯所發出的聲音,十分刺耳,聽得出聲音在向上移,可是速度極慢。老二性急,想衝下去,被老大一把拉住,低聲道:「別性急,總共有四層樓,老人家行動慢,別吵醒了別人。」老二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耐看性子,又等了一回,「吱呀」「吱呀」聲仍然在傳上來,可是總不見人出現,連老大也覺不耐煩了。老大向老二揮了揮手:「下去看看,怎麼一回事?」
老二放輕了腳步,雖然這樣,可是由於房子實在太殘舊,所以老二每下一級樓梯,還是發出了「吱呀」一聲響。老二下去時樓梯發出的聲響,和老二與老婦人上樓時發的聲響,可以分得很清楚,一個自下而上,一個自上而下,過了不一會,「哎呀」聲停止了。在四樓上的老大呼了一口氣,心想,那是老二遇上老三和那老婦人了。當「哎呀」聲突然停止的時候,老大才覺察出,四周圍竟是這樣的靜,他還生怕老二老三會說話,而老婦人若是說話和講電話一樣大聲,那麼一定會吵醒三樓的住客,只怕會節外生枝。還好,老二和老三算是警覺的,並沒說話。倒是寂靜維持了一分鐘左右,太久了,老大幾乎忍不住要向下面大罵粗話口總算又有了聲響,仍然是木樓承受重載的聲音,「哎呀」、[哎呀],有節奏,緩慢得離奇,聽在性急等待的人的耳中,格外刺耳。
老大又等了好久,那聲響還是只在下面響著,他再也忍不住了,把一句罵人的話,在口裡打了一個轉,就要下去看個究竟,而就在這時,他見到樓梯的轉角處,昏黃的燈光下,有人影閃動,看來,終於走上來了。老大悶停了一聲,就不再下去,這也才知道,那老婦人的動作,真是緩慢,見到老婦人軀僂的身子,吃力地,慢慢地向上移動,而且,若不是靠看在樓梯的扶手上借方,她根本上不了樓的。
老大看到了這種情形,連忙走下去,去扶老婦人,他自然奇怪老三和老二去了哪裡,可是他又怕老婦人一開口就大聲講話,所以,當老婦人向他看來,像是要開口說話時,他反倒伸手按住了老婦人的口,向上指了一指。他扶看老婦人向上走,倒不覺得特別的緩慢,進了木屋,老大鬆了一口氣,一伸手,就將老婦人手中的紙袋,搶了過來,略看了一看,看到袋中儘是一疊的鈔票,他不禁心頭狂喜。老婦人任由他把紙袋搶了過去,只是望看他笑「你們都是一見面就搶紙袋。」她一開口,老大嚇了一跳,因為她說話的聲音,十分響亮。老大忙喝:「別作聲!」
老婦人的喉際,突然發出了一陣異樣的「咕咕」聲來:「已經很飽了,不過多來一個也不要緊,總有點聲音發出的,你別見怪!」老大怒道:[你在胡說什麼?」老婦人咕咕笑:「就像你們胡說找到了我的外孫李三根一樣。」老大盯看老婦人看,老婦人張大了口,愈張愈大,燈光昏暗,老婦人張大的口。一片血紅,而且血腥氣撲鼻而來,老大想起不對頭,已經遲了,整個頭一涼,眼前一黑,就什麼不知道了。
老大、老二、老二的屍體,天一亮就被發現,老大手裡還提著紙袋,警方人員打開紙袋一看,全是暝紙。三個人的死亡原因,都是大量失血,可是他們身上絕無傷口,只是七竅流血,看來血是從七竅流失的。四樓有好幾個住戶,指天發誓,說是午夜過後,曾聽到有老婦人的說話聲,而且記得很清楚。可是那幾句話,也聽來全無意義。常言道:鬼,在很多情形下,是自己招來的。說得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