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西郊的孤鴻山莊,規模遠不如與之呈犄角之勢的寒山山莊,創立時間也晚了許多,只因為是江南大俠葉孤鴻所創,所以在武林中的名望並不比寒山山莊差多少,雖然葉孤鴻一直是一個低調的人,但有時候實力這個東西,就算你想掩飾,也不可能完全掩飾得了。
每日黎明時分,天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葉孤鴻都習慣到莊外不遠的小樹林中做半個時辰的吐納,吐一夜之濁氣,納朝陽之精華,不過前幾天一直陪著好友秋寒山忙崔總鏢頭的喪事,無暇顧及,如今頭七已完,崔總鏢頭也已入土為安,葉孤鴻總算可以安然回到家中,繼續這每日的功課。
緩緩踱向那片熟悉的樹林,只見四周薄薄的迷霧使附近的景物都變得朦朧縹緲起來,抬頭看看天空,大團大團的烏雲把剛開始泛白的天空遮了個嚴嚴實實,看來今天又是一個陰天,恐怕難有朝陽破雲而出。
剛步入稀疏的樹林,葉孤鴻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像熟悉的家裡突然闖進了小賊,雖然還未看到,卻已感覺到他的存在。
葉孤鴻隨著這感覺好奇地走入樹林深處,就像尋找家裡暗藏的賊子一樣,雖然有些緊張,卻又十分好奇,怎麼也要弄個明白。
轉過幾棵濃密的大樹,葉孤鴻突然渾身一震,僵立當場,只見不遠處陰暗的樹蔭下,兩個黑色的人影靜然而立,就像兩根半高的黑色樹樁,紋絲不動。
以葉孤鴻的名望和武功,本不該懼怕任何人,但那兩個靜立的人影,卻使葉孤鴻心中也起了一陣顫慄,恐懼的顫慄!
只見二人亂髮披散,隨風飛舞,面上覆著張畫著紅符的黃裱紙,看不見面目,一身青黑色的寬大壽袍,在幽暗的樹蔭下顯出無邊的詭異。
“是……是大fǎ師麼?”葉孤鴻緊張地咽嚥唾沫,環顧四周樹蔭深處,啞著嗓子問,“你們不是已經回去,何以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你說呢?”一個不男不女的聲音縹緲不定地從樹林深處傳來,話音裡含著說不出的譏誚。
“報酬我早已付清,而你們的活也已幹完,咱們再沒有任何關係!”葉孤鴻使勁昂起頭大聲道,似乎是在給自己壯膽。
“是麼?”那個聲音語含揶揄,喜怒難辨,“可你,洩露了我們的秘密!”
“沒有!”葉孤鴻連忙爭辯,“為了保護你們的秘密,我還殺了兩個小乞丐!”
“蓋風雲呢?”那個聲音陰陰地問。
葉孤鴻一呆,突然厲聲質問:“你們究竟是誰?居然敢假冒死靈,死靈門若要殺人,什麼時候會假手他人?”
樹蔭下有個一直靜立的人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跟著一把扯下遮面的黃裱紙,露出那張濃眉大眼、敦實淳樸的臉,只聽他笑罵道:“他媽的,這裝死人的活還真他媽不好受!簡直就要活活把我給憋死!”
另一個身著壽袍的人也扯下遮面的黃裱紙,露出那張膚色古銅、英俊中帶些秀氣的臉----蓋風雲的臉。跟著,樹林深處竄出一個全身綠色勁裝、秀美俊雅的小生,不用說,自然是玉無雙。
葉孤鴻突然看到他們,面上並沒有一絲驚慌,只是緩緩拔出腰中的佩劍,冷冷地道:“就憑你們,居然也想跟我作對?只怕一個都走不了!”
“若再加上我們呢?”隨著一個渾厚如洪鐘的聲音,一個高大健碩的老者已從樹林深處大步而出,身旁,跟著鶴髮童顏的齊無名,瘦削如刀的憨大,胖如彌勒的憨二,背插雙刀的崔夫人。幾人緩緩圍上來,把葉孤鴻圍在中央。
葉孤鴻臉上終於變了顏色,陰陰的目光一一從眾人臉上掃過,然後才冷冷地道:“原來,這是你們的圈套,就等著我來上鉤!”
秋寒山冷冷地盯著葉孤鴻,恨恨地道:“本來,蓋少俠通過小女要我來看看你的真面目,我還一點都不敢相信,雖然早就知道你暗中經營著無數利潤豐厚的生意,堪稱這揚州一帶數一數二的富豪,更是這江南實力排第二的平安鏢局幕後老闆,和鎮遠鏢局一直在明爭暗鬥,卻怎麼也不會想到你會為這個殺害多年的好友,我秋寒山也是瞎了眼,居然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
崔夫人也恨聲道:“我怎麼也沒想到,兇手會是你,枉我還一直當你是個謙謙君子,怎麼也不相信一個樂善好施、生活簡樸,從不上酒樓妓寨的正人君子會是兇手,會為了生意上的競爭殺害好友,真不知你聚斂那麼多錢財幹什麼?”
葉孤鴻淡淡地道:“你們勿須覺得意外,我和你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的所作所為完全是為了一個偉大的理想,你們這些安於享樂、追名逐利的凡夫俗子根本理解不了!不用多說,就算你們一起上,也未必就能攔得下我!”
說著,葉孤鴻手中的長劍突然暴起,直襲右邊的崔夫人,只聽崔夫人一聲嬌斥,雙刀憤然而出,勉強擋住了葉孤鴻凌厲無匹的長劍,卻也被震退數步。就在此時,只聽秋寒山一聲厲喝,以成名絕技“玄風寒掌”直拍葉孤鴻。
立刻,葉孤鴻長劍上當即蒙上一層寒霜,光芒驀地黯淡下去,長劍也似變成毫無生氣的廢鐵,黯然無光。就在眾人以為秋寒山已經穩佔上風時,突聽葉孤鴻喉中爆出一聲尖銳的嘶叫,隨著嘶叫聲,葉孤鴻的臉色已變成一種帶青的異色,長劍漸漸泛起刺人眼目的眩光,劍勢也一改武當劍法的中正綿長,突然變得詭異毒辣,戾氣森森,完全不類中原任何門派的劍法。
憨大憨二見秋寒山雖然不致落敗,一時卻也手忙腳亂,二人對望一眼,突然聯袂而上,一個拳法大開大合,以力取勝,一個掌法刁鑽古怪,以巧補力,二人這一出手,居然各有絕技,並不遜於江湖上許多成名人物,三人把葉孤鴻圍在中央,進退攻守居然頗有默契,六隻手織成一道無形的網,把葉孤鴻靈動如蛇的長劍完全困住,任它左衝右突也難以威脅到任何人。
“噗!”葉孤鴻突然仰天噴出一口血霧,頭臉衣衫上立現血跡點點,猛地摔掉頭上髮髻,長髮立刻飄散開來,跟著劍勢一緊,狀若瘋狂。
“小心!魔門天魔解!”齊無名突然大聲警告,“以陰毒內力刺激自身丹田、氣海、檀中、泥丸諸穴,激出自身最大的潛能,短時間內爆發出最大的勁道,直到油枯燈滅!”
說話間只見葉孤鴻劍光暴漲,若六月驕陽,逼人不敢直視,秋寒山三人居然只有連連後退,不敢捋其鋒芒。
“動手!”見秋寒山三人居然也奈何不了葉孤鴻,蓋風雲輕喝一聲,當先撲了上去,跟著鐵小鵬和玉無雙也衝上前,與秋寒山三人聯手,堪堪擋住了葉孤鴻。
“避其鋒芒,跟他游鬥,只要堅持一時三刻,他就必死無疑!”齊無名在戰場外冷靜地出言指點。
葉孤鴻再次噴出一口血霧,渾身已為自己的鮮血濕透,但圍著自己的六人無一不是一流好手,更有秋寒山這樣的絕頂高手,再加有對天下武功知之甚詳的齊無名在一旁指點,眾人又都只圍著他游鬥,不與他硬碰,使他暴溢的勁力無處施展,不多一會兒,在噴出第三口鮮血後,劍光已無法再增亮一分,反而漸漸弱了下去。
看看今日是難有僥倖,葉孤鴻奮起餘力,突然大叫一聲:“停手!”
眾人依言停手,只見短短一柱香功夫,葉孤鴻就像衰老憔悴了十年。披頭散髮,渾身血污,目光黯淡,再無一絲儒雅風度。
“你是魔門中人?為何要在這揚州潛伏?為何要聚斂無數錢財?還有,你方才說的死靈是怎麼回事?死靈門又是什麼門派?”望著狼狽不堪的葉孤鴻,蓋風雲心中沒有一絲復仇後的喜悅。
只見葉孤鴻驕傲地微微一笑道:“這些問題,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你們居然敢假冒死靈,死靈門絕對不會放過你們,你們死定了,不對,你們將想死都死不了!”說完哈哈大笑。
蓋風雲還要再問,卻見葉孤鴻面向西方跪倒,口中喃喃念叨著一種奇怪的語言,匍匐禮拜,然後跪直身子,緩緩倒轉劍柄,慢慢切入自己小腹,跟著往上一拉,立刻把自己開膛破肚,內臟肚腑流了一地,兀自跪立不倒!
“魔門兵解!”齊無名失聲驚呼,“你是魔門聖子?”
葉孤鴻努力昂起頭,臉上沒有一絲痛苦和面對死亡的恐懼之色,有的,只是一種莫名的興奮和狂熱。只見他吃力地頌唱著:“聖教聖子,寧死不辱,天尊思想,光耀宇宙!”
聲音漸頌漸弱,眼中的生命之火也漸漸黯淡,最後完全熄滅。
蓋風雲默然望著葉孤鴻死而不倒的屍體,心中的震動不亞於第一次遇到死靈時的情形,是什麼樣的教義,居然可以讓教徒如此死心塌地、寧死不屈,甚至把死做成一件神聖而光榮的儀式?
幾人心情沉重地離開那片樹林,臉上俱無一絲喜悅,蓋風雲回過頭還想問齊無名什麼,卻見齊無名已搶先搖頭道:“你好自為之吧,居然想出這種辦法,居然敢假冒死靈!”
蓋風雲哈哈一笑道:“這天地間除了道義,沒有什麼是不可冒犯,沒有什麼可以稱為神聖!”
鐵小鵬也笑道:“我只怕喝酒比我厲害的人,死靈喝不喝酒?”
“喝,當然喝,”玉無雙也接口道,“不過多半是喝冥酒,你敢和他拼嗎?”
“不敢!當然不敢!”鐵小鵬正色道,“我怕把他給灌活過來!”
三人放聲大笑,笑聲激起驚鳥沖天而起,此時,一縷陽光終於破開濃雲,在天邊綻出一道金色的光芒,使天地如新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