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夜

來自未來的電話

他第一次看到了城市中的月光。以前從沒感覺到月光照進城市,因為璀璨的燈光蓋住了它。今天是中秋節,按照一個由網上發起的民間倡議,城市在今夜關掉了大部分景觀燈和一部分路燈,以便市民賞月。從單身公寓的陽台上望出去,他發現人們想錯了:只有月光沒有燈光的城市全然不是他們預想的那種意境,沒有月下田園的感覺,倒像一片被遺棄的廢墟。但他仍很欣賞,他發現廢墟帶來的末日感其實是一種很美的感覺,意味著一切都已過去,所有負擔都已卸下,只需躺在命運的懷抱中享受最後的寧靜,他今天需要這樣。

這時手機響了,對方是一個男音,核實了他的身份後說:「真不該在今天打擾你,這是你最黑暗的一天,這麼多年了我還是記得的。」

這聲音很奇怪,雖然清晰,但顯得遙遠而空靈,讓他頭腦中出現這樣一幅畫面:寒風吹過一架被遺棄在曠野上的豎琴的琴弦。

對方接著說:「這天應該是雯的婚禮,這麼多年了我還是記得的,就是這一天,她請了你,可你沒去。」

「你哪位啊?」

「這麼多年我無數次想過這事兒,其實應該去,那樣你現在心裡舒服得多,可你……當然你還是去了,躲在遠處看著穿婚紗的雯拉著別人的手走進酒店,這確實是折磨自己的最好方式。」

「你是誰?」他吃驚地問,同時注意到了對方話中的一些奇怪之處:他三次重複「這麼多年了」,其實婚禮就在今天上午。他首先想到這些話也許是指過去,但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他知道,雯的婚禮日期是1星期前匆匆定下來的,之前這個世界上沒人知道是今天。

那遙遠的聲音接著說:「你有個習慣,痛苦時就用左腳大拇指死摳鞋底,剛才回家時你發現腳指甲都弄斷了,不過你的腳指甲現在確實很長,襪子都磨了個洞,好長時間沒剪了,你已經心煩意亂好長時間了。」

「你到底是誰?!」他真正驚恐起來。

「我是你,從114年後給你打電話,我在2123年。從這時接入你們的移動網真的很不容易,時空界面損耗很大,如果通話質量不好,你提醒一下我們重新接入。」

他知道這不是開玩笑,他一開始就知道,那確實不是這個世界上的聲音。他緊握手機,呆呆地面對著月光下的樓群,似乎整座城市都凝固了。他一時什麼也說不出來,對方耐心等待著,這時他聽到了微弱的背景聲。

「我……怎麼能活到那時?」他隨口說道,僅僅是為了打破沉默。

「從你現在再過20多年,基因療法將出現,人的壽命將被延長到200歲左右,我現在還算是中年,但感覺已經很老了。」

「你能把整個事情詳細地說一下嗎?」

「不能,即使簡單介紹都不行,我必須保證你得到的未來的信息盡可能少,以避免由此產生的可能改變歷史進程的不恰當行為。」

「那你幹嗎還要和我聯繫?」

「為了一個使命,一個我們將共同承擔的使命。我活到這個歲數,可以告訴你一個生活的訣竅:只要你明白了在浩瀚的時空中,個人是如何的微不足道,就能對任何事情都放寬心了。我這次聯繫你不是要談個人的事情,所以你先放下個人的一切,面對這個使命吧。現在,你聽到了什麼?」

他又仔細傾聽電話中的背景聲,聽到輕微的嘩嘩啦啦、辟辟啪啪,他努力在想像中把聲音還原成圖像,看到無數怪異的花在黑暗中綻開,看到荒原上一座巨大的冰山在破裂,裂紋像一道道白色的閃電延伸到山體晶瑩的深處……

「這是海水拍打建築物的聲音,我在金茂大廈八層,海水就在窗子下面。」

「上海被淹了?」

「是的,它是所有沿海城市中倖存的最後的一個,向海堤防建得很高很堅固,但海水從後方迂迴過來……你能想像我現在看到的景像嗎?不不,不像威尼斯,高樓間的海面上浮著好多東西,髒乎乎的幾乎蓋滿了水面,好像這座城市在兩個世紀中積存下來的渣子都浮起來了。今天也是滿月,與你那時一樣,城市中沒有燈光,月亮也遠沒有你那時亮,大氣太渾濁了。海水把月光反射到那一幢幢摩天大樓上,反射到東方明珠塔的大球上,一縷一縷晃晃悠悠的,好像這一切馬上就要塌掉似的。」

「海面上升了?」

「極地冰蓋融化,海面半個世紀中上升了20米。現在,有3億沿海居民遷往內陸,這裡一片淒涼,內地卻陷入大混亂,社會和經濟都面臨全面崩潰……我們的使命就是制止這一切的發生。」

「你當我們是上帝?」

「凡人把關鍵的事情早做100多年,就能起到上帝的作用。如果從你所在的時間開始,全世界在10年內停止使用化石能源,也就是煤、石油和天然氣,大氣變暖就不會加劇,這場災難就可以避免。」

「這不可能吧。」他說完這句後,那個100多年後的自己沉默了好長時間沒有說話,於是他接著說:「即使制止使用化石燃料,你也應該與更早些的人聯繫。」

他感覺到對方在笑:「你讓我去制止工業革命嗎?」

「可是現在要做你說的事就更不可能了,只要油、汽、煤中斷一個星期,這個世界就會崩潰。」

「根據我們的模擬,用不了那麼長時間。但還有別的辦法的,我畢竟是在未來和你說話,仔細想想?我們可是聰明人。」

他很快想到一點:「給我們某些能源技術,首先它是環保的,不會造成氣候變暖,但關鍵是在能夠滿足當代能源需求的情況下,成本又大大低於化石能源,這樣用不了10年,石油和煤炭就會被完全擠出市場。」

「這正是我們要做的。」

他受到了鼓勵,繼續發揮:「那,給我們可控核聚變技術吧。」

「你把那個想得太簡單了,直到現在,這項技術也沒有取得真正的突破,倒是有聚變發電機在運行,但其市場競爭力還不如你們那時的裂變發電。另外,聚變發電要從海水中提取核燃料,也不能保證它就是環保的。不,我們不能提供核聚變技術,只能提供太陽能技術。」

「太陽能?什麼太陽能?」

「從地面採集太陽能的技術。」

「用什麼採集?」

「單晶硅,和你們那時一樣。」

「這不胡扯嘛!哦,你們那時還有這說法嗎?」

「有,我們這老一輩把那時的所有說法都繼承過來了,包括胡扯。但我們的單晶硅太陽能電池的采能效率要高許多。」

「就是達到百分之百也沒有用,地面上每平方米的太陽能能有多少?就憑曬幾塊電池板就能滿足現代社會的能耗?你把我們這會兒當成農業時代了是不是?」

他感覺自己又在100多年後笑了:「你別說,這項技術從意象上還真有農業時代的影子。」

「意象?我怎麼變得這麼酸了?」

「這項技術叫硅犁。」

「什麼?」

「硅犁。你知道,造單晶硅太陽能電池的原料是硅,這是地球上最豐富的元素,沙子裡、土壤裡到處都有。硅犁可以像犁那樣耕地,在耕的時候它把土壤或沙子中的硅提純並轉化成單晶硅,這樣它耕過的地就變成了太陽能電池。」

「那……硅犁是什麼樣子的?」

「看上去像聯合收割機,開始時要一些外部能源,以後它就靠前面耕出的單晶硅田供電繼續耕作,有了這種設備,你們可以把整個塔克拉瑪干沙漠都變成太陽能電池。」

「你是說,它耕過的地都變成那種黑乎乎、亮晶晶的晶片?」

「不不,從外觀上看耕過的地只是顏色變黑了一些,但采能效率絲毫不比你們那時的晶片電池低,在耕好的地的兩端埋上導線,就能產生光伏電流。」

身為能源規劃專業博士的他,敏感地被這項技術吸引,呼吸加快了。

「已經給你發了一個e-mail,是所有的技術資料,用你們現在的技術完全能夠製造,這也是選擇這個時代的原因,再向前就不行了。你那個信箱地址,還能用20多年,以後格式就變了。從明天開始你就要致力這項技術的傳播,你有這個能力和條件的。如何傳播你看著辦,也許可以利用你正在寫的那份報告。但有一點,不能透露它來自未來。」

「可為什麼選擇我?應該找位置更高的人。」

「這是為了把難以預料的副作用減到最小,至於選擇你,你就是我,我還能選誰?」

「你爬到很高位置了是嗎?」

「無可奉告,實體國際選擇干預歷史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實體國際?」

「這時的國際分為兩個,一個是實體的,一個在網絡上……我不能說更多,以後也別提這方面的問題。」

「那……如果我做了,你怎樣才能看到世界的改變呢?明天一覺醒來一切都變了嗎?」

「比那還要快,當你接收到郵件並決定行動時,我的世界可能會在瞬間改變。但這件事只有我們一個人知道,對於我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來說,歷史只有一個,在已經改變的歷史中,從你現在到我現在這一段使用化石能源的歷史已經不存在了。」

「我們還會再聯繫嗎?」

「不知道,每次與過去的聯繫對全世界來說都是一件大事,需要相應的國際決議,再見。」

《第三次拯救未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