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過去了,世界在加速前進,就像一隻從滑道上飛速滑下的雪撬,讓上面的人時而興奮異常,時而膽戰心驚。變化和奇跡如不間斷的焰火綻放在時間的天空,令人眼花燎亂,頭暈目眩,每朵焰火的開放和消失都一樣突然。當馬桶和狗食盆都聯入了寬帶網絡後,信息時代也就結束了,隨之而來的是基因工程時代,比起前者,這更像一個魔術的時代,當人們吃著西瓜大的葡萄和葡萄大的西瓜時,他們由衷地讚歎這個時代。
但那道古老的界限仍然存在,對人類自然進化的干預仍不能被社會所接受,這件事甚至比以前更讓人忌諱了。不過與此同時,各國政府都意識到,盡快通過基因工程獲得優秀人種將關係到國家和民族的命運,是避免被淘汰和被消滅的唯一途徑,於是,改造人類基因的秘密研究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但由於社會的接受能力有限,當那些可怕的秘密被揭露出來後,一個個政府相繼倒台,社會動亂也不斷因此而起。但改造人類基因規模最大的計劃——"創世"工程,仍奇跡般地保持著它的秘密,並順利地進行著。雖然不斷有各種消息通過各種渠道滲漏出去,但由於"創世"工程的內幕太驚人了,以至於公眾無法相信這些信息是真的。在這個媒體貫於使信息聳人聽聞的時代裡,"創世"工程反而由於它真正的聳人聽聞而保守住了自己的秘密。
"創世"工程第二階段的研究已在5年前結束了,這一階段研究進行了5年,並達到了預定的目標。與在1號基地中不同,2號基地中的人們已經很難像在1號基地時那樣全神貫注於自己的工作了,他們受到了各種各樣的困擾。
在桑比亞政變1年後,也就是2號基地開始運作的同樣長的時間,凱西對奧拉表達了她對自己工作的不滿。
"奧拉,我不想總在你的陰影裡奮鬥,現在人家一提起我來,就說那是奧拉的妻子,我應該有自己的事業!"奧拉說:"我並沒有阻止你去幹自己的事情,參加'創世'工程是你自願的,你當然也可以去幹別的。""可我還需要你的幫助!分子生物學研究是一項耗資巨大的工程,我必須幹一件政府感興趣的事。CIA現在最渴望完成的事情之一就是幹掉桑比亞那個獨裁者。""是的,就像他們以前想幹掉卡斯特羅一樣。""而且這次更加困難:魯卡這人很精,他從來不住總統府,行蹤不定,據說有時甚至只帶幾個警衛和一部電台生活在密林中。""那你想幹什麼?""我想幫幫CIA!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魯卡以前曾在法國的一家醫院看過病,在那裡留下了血樣。這樣,我們就掌握他的基因圖譜。""這又怎麼樣?""我想在基因上改造一種病毒,任何人都可攜帶這種病毒並使之傳播,但不會發病。這種病毒能識別魯卡的基因特徵,當他感染上這種病毒時,將會患上一種症狀類似於登革熱的病,但這病更加兇猛,會很快要他的命。可通過空投等手段在桑比亞境內大量投放這種病毒,由於它對一般人無害,不會引起注意,就可在桑比亞境內迅速傳染,最後傳染到魯卡那裡時,只要那雜種一個人的命。這個項目並不容易,但能成功,在技術上你要幫助我,並讓我使用基地的設備和人力資源。當然,為這個,CIA會為基地注入一筆額外資金的……你幹嘛這麼看我?"奧拉盯著凱西說:"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你在製造基因武器!""這又怎麼樣?它只是針對那個獨裁者一個人的!""這連你自己都不相信!"奧拉憤怒地喊道,"這就像從數據庫中檢索記錄,能按某種條件檢索出一條來,只要進一步編程,加入某種循環,就能檢索出符合某種條件的一批來!你打算研究的這個東西,遲早會被用來毀滅一個種族!""這又怎動麼樣呢?核武器能毀滅整個人類,但它的發明者們現在還不是被全世界封為聖人?再說你自己吧,你現在從事的研究就符合你用於教訓別人的那些道德準則嗎?"凱西撇開奧拉自己單干了,CIA和軍方果然對此很感興趣,為基地追加了巨額資金,凱西在基地裡建起了自己領導的實驗室,成了基地中的一個獨立王國,奧拉也無力阻止。凱西成天忙於研究,與奧拉幾乎見不著面。但研究進行了半年之後,凱西突然去找奧拉。
"你得幫我!"她對奧拉說。
"據我所知,你們已經把那種病毒造出來了。""但有一個缺陷:它對普通人也有影響,人們感染上它後,會出現一種類似於感冒的輕微症狀,幾天後自行消失。但這會使這種病毒引起注意,你知道,現在桑比亞活動著許多國際救援組織的醫療機構。這樣病毒的傳播就會很快被控制住,它是很胞弱的。我實在查不出在普通人身上產生這種症狀的基因編碼,你一定得幫我。""我不會去製造基因武器。"奧拉冷冷地說。
凱西大怒:"你別在這兒裝正人君子了!你以為你是出於對全人類的責任感?呸,你現在幹的事情也不比我好多少!我提醒你,你和那塊骯髒土地上的獨裁者有著天然的感情聯繫!"*"任何人與自己出生的土地都有這種聯繫。"凱西為了繼續獲得研究經費,謊稱她的病毒武器已經完美無缺。CIA通過軍方用飛機的桑比亞擴散了這種病毒,結果在感染人群中,那種類似於感冒的症狀立刻顯示出來。在桑比亞的國際救援組織的醫療機構立刻找到了抑制這種病毒的藥物,病毒的傳播被很快撲滅了。CIA對凱西很失望,撤銷了對她的研究的一切資助,她在基地中的那個小獨立王國也隨之解體。從這之後,凱西對奧拉的不滿變成了仇恨。
這件事情發生後不久,凱西去找菲利克斯密談了一次。
"將軍,我發現奧拉最近很不正常。"菲利克斯很有興趣地點點頭,鼓勵她說下去。
"我承認,僅從研究工作的範圍來講,在兩個基地的工作中他都是盡心盡責的。但在這半年多來,他常常與一些很神秘的人來往,我相信,這些人同那個名為'物品共產主義'的組織有關,更嚴重的是,他們中的一些還同桑比亞有關。"菲利克斯說;"凱西博士,我聽到一些傳言,知道您同奧拉博士之間的家庭關係有些緊張。在這研究工作的關鍵時刻,您最好不要讓你們的私人關係影響到工作。"凱西憤怒地說:"將軍,您誤解了我!我只是在盡一個公民的責任!我有確切證據,早在半年前,奧拉就把一批在2號基地經過基因改良的稻種偷運進桑比亞。那個野蠻的專制政權之所以在這麼長時間的封鎖中還沒垮掉,我想與這事不是沒有關係。"菲利克斯不以為然地說:"我知道這件事,那批稻種並非是偷運進桑比亞的,而是混在紅十字會援助的一批糧食中運進去的,奧拉完全可以說那就是糧食,所以這事就是挑明了,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我們不想用這些事情去干擾基地的研究工作,您也知道奧拉博士對'創世'工程是多麼重要。""但他對我不再重要了,我對自己的婚姻和工作都厭倦了。""但為了這項關係到國家命運的偉大事業,我希望您把這兩者都保持下來,用您剛才的話來說,盡一個公民的責任。"奧拉與凱西關係的最後破裂,是由他們的女兒黛麗絲的那件事引起的。那天凱西在電視上看到了黛麗絲,在城市中心廣場上,她正同幾個來路不明的年輕人一起,胸前掛著大紙牌子,為處於封鎖中桑比亞人民募捐。黛麗絲回家後,凱西對她大發雷霆。
"你這個小白癡!你媽媽差點死在那個野蠻的國家,你卻在幹這種蠢事!"奧拉憤怒地說:"不許你再用野蠻這兩個字形容我的祖國!""我也不允許!"黛麗絲說,"我的身上流著一半那個民族的血!"凱西喊道:"可你為什麼沒想到自己身上還有一半愛爾蘭裔白人的血?!你沒有表現出這一半血帶來的文明和優雅,倒處處表現出那一半血的野蠻!"奧拉說:"當歐洲人還光著身子在樹上摘野果時,當美洲大陸還是一片荒野時,非洲人已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文明!倒是你那些文明人,他們從非洲帶走了黑奴和資源,留下了筆直的國境線、不盡的戰亂和貧乏單一的經濟......凱西,你說話越來越像你父親了。既然你現在連人類種族之間的平等都持這種態度,那還怎麼看我們的物品平等的理想呢?"凱西哼了一聲說:"那只是你的理想!不錯,我年輕時曾是個理想主義傻瓜,現在想想真夠滑稽的。自從我在1號基地的成長區看到那些可怕的東西後,就明白再也沒有比你那個理想更變態、更邪惡的了!""那我們沒有什麼可談的了。"奧拉冷冷地說。
他們並沒有離婚,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因為奧拉埋頭於2號基地的研究工作中,極少回家。凱西和他雖然在一個基地,但他們很少見面。凱西也日益感覺到了奧拉對她的戒心,她的位置離研究的核心部分越來越遠了。菲利克斯有幾次向她打聽過奧拉的行蹤,但凱西也說不出什麼來。
當"創世"工程的第二研究階段結束後,同第一階段一樣,所有的研究人員撤離了2號基地,前往3號基地,把那些第二階段研究產生的基因組合體留在2號基地中。3號基地距2號基地有近二百公里,它的所在地離城市很近,完全沒有了前兩個基地的那種與世隔絕感。在參加"創世"工程的人們眼中,3號基地是一個充滿陽光的地方,他們在這裡渡過了愉快的5年。這裡沒前兩個基地的那種恐懼氣氛,原因很簡單:"創世"工程第三階段的產物是真正的人了。在前兩個基地中最令人恐懼的成長區,在3號基地中卻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這裡的第一成長區是一座規模很大的外人看去像是婦產醫院或保育院的機構,第二成長區是一所漂亮的幼兒園,第三成長區則是一所正在建設中的規模龐大的學校。除了基因組合車間和人造子宮區外,三個成長區的防衛已經不是很嚴了。現在,只有第一成長區被啟用,那裡有大約5000名組合體,他們是一群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嬰兒。在第三階段,奧拉沒有再用自己和菲利克斯的細胞做為實驗材料,而是廣泛選取了各種性別人種的細胞,這就使得這些嬰兒彼此都不相像。要說有什麼異常之處,那就是這些嬰兒太完美了,在出生不久,就顯示出了他們的健壯和活力。他們將成長為人類歷史上最出色的戰士,從地球上其他物種基因資源中所選取的最優秀的基因,將使他們如菲利克斯所希望的那樣:如獵豹般迅捷、獅子般兇猛、毒蛇般冷酷、狐狸般狡滑、獵狗般忠誠。在他們長大成人後,並不需要強迫他們進入軍隊,在他們本性的深處,軍隊將是他們唯一願意選擇的歸宿,這個本性已深植到他們的基因之中,就像趨向陽光的本性深植於向日葵的基因中一樣。但所有這些素質,只會在戰鬥中才顯示出來,他們平時將是一些溫文爾雅的人,混在人群中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進入成長區的組合體還在不斷增多,由於政府已經意識到"創世"工程的意義遠遠超出了它最初設定的目標,所以進一步改造的人種,其基因將具有更廣泛的優勢。研究者們並不期望從這些孩子中產生出從愛因斯坦和畢加索那樣的巨人,因為"創世"工程的核心是把其它物種基因的精華組合進人類基因中,而那些巨人所具有的素質是人類所特有的,無法從其它物種中得到。但這些孩子肯定具有自然進化的人所不具備的超級特質,他們將更強壯,更靈敏,能夠適應惡劣的環境,具有更加銳利的眼睛和更加美妙的歌喉。
3號基地的研究者們平時最大的樂趣,就是到成長區去抱一抱那些娃娃,前兩個基地的恐懼就如同產生新生命的陣痛一樣被他們漸漸忘卻了。
在這表面的放鬆下,菲利克斯在暗中加強了對"創世"工程研究者們的監視,特別是對奧拉的監視。但這並不容易,聯邦調查局參與此事的部門抱怨說,他應該早些著手此事,現在經過長期的合作,"創世"工程的研究團體已經變成了一個十分封閉的圈子,他們對外人的戒心很重,要想滲入極其困難。而菲利克唯一能信任的凱西,已被完全排擠出了核心的研究範圍,只能在外圍做一些近似行政工作的事情。儘管如此,菲利克斯還是確認了奧拉同桑比亞的密切聯繫,其實奧拉同情桑比亞已是公開的秘密,而在這方面FBI無法給出進一步的情況。菲利克斯不只一次動了徹底改組"創世"工程核心研究機構的念頭,但想到對這項極其龐大和複雜的計劃可能帶來的後果,他放棄了。
凱西只有一次提供了一個菲利克斯看來比較有價值的信息:她告訴菲利克斯,整個計劃有一個很奇怪的跳躍。在2號基地的基因組合研究中,人類基因所佔的比例最多沒有超過70%,而進入3號基地後,這個比例一下就跳躍到了95%,現在已達99%左右,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跳躍,從已產生的研究資料中找不到這中間的研究過程,奧拉一定隱瞞了什麼。但凱西提出的這個疑問屬於高度專業的領域,在不驚動研究人員的情況下對此進行更深入的調查有很大困難,"創世"工程現在已到了最後的接近成功的階段,任何干擾都是不明智的。
同時,在3號基地科學家們的意識深處,仍然陷藏著一個陰影:他們都得知,1號基地的那些組合體們都在一次原因不明的大火中喪生,而由於那些組合體在生理上有嚴重缺陷,即使沒有那次災難它們也活不長。但他們知道,第二階段研究所產生的組合體比第一階段的在生理結構上要完善的多,能夠長期生存,它們現在肯定仍然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只知道2號基地在被放棄後的這5年中,仍處於森嚴的戒備中,他們沒有人再回去過,對那裡的情況也一無所知。
就在歷時16年的"創世"工程即將最後結束時,一場改變一切的事變發生了。
在2號基地的高高的圍牆外面,有一座3層的孤樓,這是2號基地警備部隊的指揮中心,現在,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中,菲利克斯正在召開一個緊急會議。與會的除了幾名FBI與此有關的官員外都是清一色的軍方人員。
菲利克斯打破了會前的沉默說:"這次會議,是應格蘭特上校的要求召開的,他認為情況已經非常緊急了,下面請上校介紹情況。"格蘭特上校是2號基地警備部隊的指揮官,他站起來說:"我首先直截了當地向大家說明形勢的嚴重性:我們有足夠理由認為,在三天之內,將發生基地內所有組合體有組織的集體暴亂。""根據呢?"菲利克斯問。
"我的直覺。"上校說著把雙手向下壓一壓,"請各位不要指責我,我說這話不像你們想像的那樣不負責任,從基地建成時,我就在這裡工作,現在有10年了。對基地中組合體社會的行為方式和心理牲征,我有著全面和深刻的瞭解,所以我認為自己的直覺是可靠的。
"大家知道,這10年中2號基地經歷了種種危險和災難,大體上可分為3個階段:第1階段主要表現為組合體社會內部不同種群之間的衝突,這種衝突是混亂和無組織的。大家可能還記得5年前那次大規模衝突,當時有一千多名組合體死於非命。這種衝突後來漸漸平息,以各種群為單位,組合體內部開始出現某種次序,並建立了初步的社會組織,於是進入了第2階段。在這一階段,組合體社會的主要注意力,從內部衝突轉向以我們為代表的外部世界。它們無法從本質上認識自己的特殊性,他們看到,外部世界的各物種之間的差別也是巨大的,甚至大多數物種同人類的差別比組合體同人類的差別要大得多,它們不可能從本質上理解這兩種差別的不同,於是它們得出結論:自己同人類的差別不應是進入外部世界的障礙。由各種群代表組成的一個委員會開始向我們提出要求,要求進入外部世界,並享有同人類一樣的權利。它們對我們的解釋不肖一顧,在我們給予拒絕後,騷亂便不斷發生。組合體開始對警衛部隊進行瘋狂攻擊,但由於每次騷亂都是以一個種群為主,所以規模有限,都被我們及時平息下去。在三個月前,所有的騷亂突然停止了,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第3階段。在這一階段中,組合體社會中不同種群之間開始了頻繁的聯繫,行動詭秘,蹤跡難察的蛇人充當各種群之間的聯絡員,它們頻繁穿稜於各個營地之間,各種群開始混居,它們之間的聯繫變得越來越緊密。10天前,各種群之間的聯繫行動突然停止了,基地完全沉寂了下來,組合體社會像是在等待著什麼。"有人說:"這是第3小組工作的成績。"第3小組是一個由心理學家和精神病專家組成的小組,負責平息和引導組合體社會的危險情緒。
"不要自命不凡了,霍普金斯博士!"上校輕蔑地一笑,"我們現在正處在一個火山口上,在組合體社會中,能量在聚集,地火在奔湧,大規模暴亂一觸即發!""可事關重大,我們需要確切的證據,上校。"菲利克斯嚴肅地說。
"我這就給您。事實上,組合體社會這突然的靜止是在奧拉博士返回2號基地後發生的。在成長區,我們建立了龐大的監視系統,這個系統錄下了奧拉進入2號基地後對組合體社會的一次講話,講話是在成長區最大的一間營房中進行的,聽到這個講話的有2000名組合體,再由它們把信息擴散到整個成長區,下面請大家聽其中的一段。"會議室裡響起了奧拉的錄音:"......正如我上面所說的,曾經存在過1號基地,曾經存在過另一個組合體社會,其成員的數目與你們相當,但那個社會被殘酷地消滅了,1萬多個組合體都被一種可怕的炸彈燒成了灰。再說一遍,我剛才講的一切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絕對真實,因為我就是那場屠殺的參加者之一!這樣的事情,遲早也會落到你們身上!這是由於以下兩個原因:其一:人類對干預自己的進化懷著一種深深的恐懼,這種恐懼來源於他們那幾千年的宗教和道德信仰,這些我無法對你們講明白,一句話,這是他們對失去自我的恐懼感。這就發生了一件在你們看來不可思議的事:人類最恐懼的東西總是帶有他們自身的特徵,但這種特徵又在某種程度上被異化了。比如在人類害怕的所有怪物中,最令他們恐懼的是帶有人的特徵的怪物。這種恐懼在人類幾千年的歷程中一直沒有停止過,而且越來越強烈,已經深深地滲透到他們的每一個細胞中。但以前,那些怪物只存在於他們的想像和惡夢之中,而你們把這種想像和惡夢變成了現實,因此他們不會讓你們活下去。其二,人類是一個極端自私的物種,他們在這個世界所能認同的只有他們自己,甚至在人類的不同種族之間都會互相歧視,更不用提對待地球上的其它物種了。在他們的心目中,人類是萬物之靈,比所有其它物種都要高出一個層次,這種想法就同我前面提到的那種恐懼一樣根深蒂因,人類同其它物種在基因和血緣上的結合,可能是他們有史以來遇到的最大的恥辱了,而你們就是這種恥辱的具體表現,所以他們必定要消滅你們,以抹掉這種恥辱,就像一名有潔癖的人抹掉沾在他身上的污物一樣。你們的生命是不受法律保護的,因為你們在他們眼中不是人類。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你們就應該設法從這裡突圍出去,也許你們中的大部分會死,但只要能讓外部世界知道你們的存在,就是一個偉大的勝利。人類並不全是偏執狂,他們中有許多有理智的人,在他們中間,一個偉大的夢想已經出現,這個夢想就是在地球上建立一個所有物種完全平等的超大同世界,我堅信,這樣一個世界一定會出現,那時地球將變成所有生命的天堂,而你們的行動,將是實現這個偉大夢想的第一步!"放完錄音後,會議室陷入長時間的沉默,格蘭特上校所說的可怕的形勢被證實了。
菲利克斯說:"由於'創世'工程的需要,我們現在還無法對奧拉採取任何行動,但必須絕對禁止他再到2號基地來。"格蘭特上校聳聳肩說:"他也不需要再來,他已點燃了導火索,只需在遠方等著聽爆炸聲了。""是的,"菲利克斯歎了口氣說:"現在基地的組合體們已經知道了1號基地的事情,這是我們所能想到的最壞的情況,我們現在的唯一選擇就是採取果然行動,最後解決問題。""行動的原則同1號基地一樣嗎?"上校小心翼翼地問。
菲利克斯堅定點點頭,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
"現在基地有多少兵力?"菲利克斯問。
"兩個營,只配備輕武器。"上校回答說,"這麼多年來用這點兵力守衛基地,時時都像在走鋼絲。""那麼請你估計一下,採取最後行動需要多少兵力?""將軍,按照您的指示,在3年前,我們就反覆研究了最後行動的各種方案,每個方案的每個細節都經過反覆推敲。完成這個行動的兵力,最少需要一個步兵師。""上校,我想有些因素在你的方案中可能還沒有考慮到,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個步兵師只能裝備輕武器,最重的裝備就是機槍。""將軍,我不明白......""因為最後行動不能過多地引起外界的注意。10年前1號基地的那次行動在新聞界引起的麻煩,我想大家都記得很清楚,它險些使'創世'工程夭折。要快速集結一個重裝步兵師,不可避免地需要進行大批量的裝甲行軍,這肯定要引起外界注意;如果採用分批方式不太密集地運進重裝備,我們的時間又不夠;更重要的是,使用如火炮之類的重裝備所產生的爆炸聲和煙霧,必然會引起注意。""要這樣的話,將軍,完成這次行動的兵力要加倍,需2個師。""您肯定嗎?""這是最低限度了。"菲利克斯搖搖頭說:"在兩三天內在這兒集結2個師,即使是輕裝步兵師,也太顯眼。"另一位上校說:"可以就近調集本州的國民警衛隊,一個師大概不成問題。""國民警衛隊人員很雜,不利於以後的保密。""可以不讓他們參加正面行動,只進行一些外圍工作,核心任務由正規軍的師來完成。"格蘭特說。
菲利克斯說:"這是一次十分艱難的任務,需要一支能勝任的精銳部隊。最近的有82空降師,他們目前在俄克拉荷馬州訓練。"
菲利克斯和82空降師師長馬克.克羅德上校站在距基地不遠處的一座小山上,基地在他們下面盡收眼底。2號基地同1號基地在外觀上十分相像,都是由一些形狀相似的大得讓人驚奇的建築物組成,但它的面積比1號基地大許多,看上去像一座小城市。現在,這座"小城"躺在德克薩斯明亮的陽光下,看不到一點生命的跡象,如同一座死城。
"將軍,"上校說,"國內的這類行動不應調82空降師來,這種做法讓人難以理解,應該愛護美國陸軍的刀鋒,這類行動對軍隊在精神上是一種磨損。""我不知道你具體指什麼?""在1992年的一個深夜,我和這個師一起開進了洛衫磯,當時我還是個上尉。滿街的玻璃碎片,在兩旁建築物燃燒的火光中閃閃發光。我看到那些沒有著火的建築旁,亞洲裔的店主們端著滑膛槍守衛著他們的店舖,而那些黑人則在樓頂上向下打槍。我和我那一個連的士兵在這燃燒的街道上端著槍漫無目標地走著,我們不知道誰是朋友,也不知道誰是敵人,像一群夢遊者......這經歷太糟糕了,將軍,是一種創傷。"菲利克斯轉身看著克羅德說:"上校,你和你的部隊要做好準備,這次行動比那次要艱難10倍,它的意義更是重大,你們可能是在拯救美國。""格蘭特上校向我介紹過情況,確實令人難以置信。我不知道士兵們見到那些怪物時會是什麼樣子,也許恐懼能讓他們更堅定地戰鬥。""據我的經驗不會。"菲利克斯歎了口氣說,"但現在也沒有時間讓他們做好這方面的準備了。我要說,上校,你的部隊集結太慢,到現在,真正到位的兵力還不到三分之一。""我沒有辦法,最近的機場不讓使用,部隊都要換上便裝乘民用車輛稀稀拉拉地來。""我可以調集一部分直升機來運送兵員,但數量不會很多,密度也不能太大,以免引起注意。""將軍,對部隊的下一步部署,您有什麼指示?""你認為組合體最可能的突圍方向是哪裡?""當然是這兒。"克羅德用拿著望遠鏡的手指著下面的一條通往平原的山口說,"這是進山的唯一通道,其它方向都是廣闊的平原,它們向那些方向去等於自殺。"菲利克斯點點頭:"我的看法同您一樣,我決定把82空降師集中部署在這個山口前,其它的三個方向全部由國民警衛隊佈防,這樣做是一場賭博,但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兵力有限。""將軍,按照您的決定,我想具體的兵力配置應該是這樣的:我用兩個旅構成兩道防線,防守正面大約有5公里寬,再用一個旅做預備隊,放在第二道防線後面3公路處,盡量配備一些用於高速機動的直升機和車輛,以防組合體從防線的某一處突破。""我看可以。"菲利克斯再次點點頭,"組合體沒有熱兵器,防線不要在掩體上下什麼功夫,但一定要保證部隊的機動性,組合體的移動速度是很快的,我們一定要保證在它們最密集的方向上集中兵力。如果組合體主動突圍,我們就能在山口前的這塊開闊地上消滅他們,這當然是最理想的情況,但如果他們長期龜縮在基地中,事情就比較複雜了,我們必須攻進基地,消滅他們,你們一定要做好這方面的準備,制定出詳細的計劃。"克羅德問:"目前基地中組合體的確切數字是多少?""11437個。"
"將軍,那前面是什麼呀,我們在同什麼作戰?"當菲利克斯和克羅德走近一挺重機槍時,兩名正在整理彈鏈的士兵起身向他們敬禮,其中一名中士問。
"你好像心裡沒底?"菲利克斯反問道。
"是的,將軍!"菲利克斯笑了笑:"中士,做為一名軍人,是不可能自己選擇敵人的。我要問,當一種奇怪狀的外星生物向地球進攻時,你會怎麼辦?""那我當然血戰到底,將軍!""很好!"菲利克斯讚賞地點點頭,"再說一遍,你無法自己選擇敵人,但當你面對自己夢中都沒有見過的最怪異的敵人時,還能手不發抖地射擊,那麼,年輕人,你就是一個英雄。"菲利克斯和克羅德沿著防線向前走去。這時,太陽已經有一半落下了山脊,把山的影子長長地投到前面的荒原上。2號基地有一半已在山的陰影中,另一半則被夕陽的光輝抹上了一層血紅色。在山口前淡黃色的荒原上,由一挺挺機槍構成的防線看上去呈一條長長的黑線,這條線彎成弧形攔住了山口。
克羅德說:"將軍,機槍是我們唯一能依靠的武器了,我下午又緊急調來了1000挺M60和300挺M2,還有一些可以平射的四聯高射機槍。"他們走近了一挺M2重機槍,菲利克斯摸著被歲月磨得光亮的槍身,感慨地說:"在我是一名一年級軍校生的時候,就用過這玩藝兒,現在它一點都沒變。"克羅德說:"步兵輕武器現在在人們眼中已經像儀仗隊的軍刀一樣,是一種裝飾品了,已失去了對它進行改進的興趣。但這玩藝在我們現在的場合卻很適用,它的射速第分鐘500至650發,不算高,但子彈初速有每秒850米,破壞力很大,有效射程最遠可達6800米。用這種重機槍和M60輕機槍可構成梯次火力,重機槍火力可覆蓋防線前1500米至4000米範圍,這以近的範圍則由輕機槍和重機槍共同覆蓋,我想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衝過這兩層火力的。"菲利克斯說:"上校,有一點你必須清楚,這批組合體比人要強壯得多。""正因為如此,我才準備了這種東西。"克羅德從M2機槍的彈鏈上抽出了一枚12.7毫米的子彈,遞給菲利克斯,"將軍,你看,這是一種特殊的彈頭,它其實是一個空心的小瓶子,裡面裝著半瓶水銀,它的頭部只蓋著一層薄薄的封皮。當子彈擊中目標後,由於目標肌肉和骨胳的阻力,子彈急劇減速,但是彈內的水銀不減速,這些水銀會衝破那層封皮,切斷目標的肌肉和骨胳。這種子彈的射入口只是普通彈孔大小,但在另一面穿出的地方,可以打出足球大的洞,因而具有極強的傷殺力,地球上最強壯的動物也經不起它的打擊,如果打得准,一發這種子彈就可殺死一頭鯨!我現在已經給防線的所有機槍配備了總共100多萬發這種子彈。""很好。"菲利克斯把那枚子彈插回了彈鏈上,"再調來300具火焰噴射器。"克羅德驚奇地看著菲利克斯:"將軍,那種短射程的東西在這兒有用嗎?""也許有用的,某種類型的組合體可能只有用它才能對付。"
天黑的時候,對2號基地的包圍形成了。菲利克斯把這個包圍圈戲稱為"戒指防線",因為包圍圈的三面都是由國民警衛隊組成的稀疏脆弱的防線,他們每個班才配有一挺輕機槍,如果組合體集中向那些方向衝擊的話,他們只有依靠手中的步槍和衝鋒鎗作戰了。而82空降師則集中部署在山口地帶扼守著進山的唯一通道。菲利克斯和克羅德都為這種冒險的佈署捏著一把汗,但從直覺上,他們也都相信組合體會集中衝向這個方向。
基地中的最後一批人員撤出了,緊接著切斷了基地的水電供應。望著陷入黑暗的2號基地,菲利克斯回憶起了十多年前1號基地的那個恐怖的夜晚。與那時不同的是,這時的2號基地並沒有傳出任何聲響,仍然是一片死寂,這寂靜更加深了菲利克斯的緊張和恐懼。
後來天陰了,烏去遮住了不多的星光,更加濃重的黑暗把整個世界像墨汁一樣蓋了起來。菲利克斯不止一次用夜視望遠鏡觀察基地方向,基地那高大整齊的建築在微光鏡頭中好像印在底片上的反片圖像。後來,他覺得有些累了,就回到了用做指揮所的那頂野戰帳篷中。克羅德上校剛剛巡視完防線,也回來了。
"您能不能停一會我看著很累,您一進來就總這麼來回走."克羅德上校說。
菲利克斯仍然來回以軍人標準的步伐踱著,"在西點,這是教官懲罰學生的辦法之一:讓他在操場的一角來回走幾個小時。久而久之,我喜歡上了這種懲罰,只有在這時我才能很好地思考."
"這麼說,您在西點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我在弗吉尼亞軍校卻很討人喜歡,那裡也有這種懲罰,我一次也沒受過,倒是在高年級時,我常用它來治那些剛進校的毛毛頭."
"世界任何一所軍校都不喜歡愛思考的人,西點不喜歡,弗吉尼亞和安納波利斯不喜歡,聖西爾和伏龍芝都不喜歡."
"是的,思考,特別是像您那樣思考,對我是件很累的事。不過,這場小小的戰爭確定有很多可思考的東西,當您戴上少尉肩章時,做夢也不會想到以後會指揮這樣的戰爭。"菲利克斯歎了口氣,"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理智的人,現在才知道,所謂理智是一種多麼脆弱的東西。在耗盡了我半生心血的'創世'工程中,特別是這最後16年中,我一直生活在一種莫名的恐懼裡,事實上,在這16年,五角大樓和4任總統也並非是沿著理智的軌道行事的,而'創世'工程是一項最需要理智來指引的事業,在這一點上,可能奧拉是唯一勝任的人。"克羅德上校看著菲利克斯說:"將軍,您是說,我們應該讓那些組合體活下來?""甚至把它們編入軍隊,上校。既然戰爭是一種只適合冷酷的野獸從事的活動,那麼遲早會有國家這麼做的,我們為什麼不先做呢?當然,現在說這些都晚了。"後來,他們一起喝了幾杯威士忌,就躺到各自的行軍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菲利克斯被一種聲音驚醒,醒來後那聲音反而消失了。但菲利克斯知道那聲音不是來自夢中,它確實存在,像遠方的地震和洪水,像世界毀滅前某種力量的低沉的合唱。這種感覺他只有過一次,那是在二十多年前,他躺在中東的發著餘溫的沙漠上,伊拉克的坦克群正在黑夜中逼近......
克羅德上校也醒了,他們互相看了一眼,便衝出了野戰帳篷。他們發現,整個防線騷動起來,軍官們大聲喊著來回奔跑,每一挺機槍後面,射手都嚴陣以待。這時,菲利克斯再次聽到了從2號基地方向傳來的那種聲音,他舉起夜視望遠鏡觀察那邊,在那黑白底片一樣的圖像正中,在基地和荒原地平線的交接處,他看到了一條蠕動的白線。放下望遠鏡後,眼前一片漆黑,但那聲音更大了,不用特別注意就清晰可聞。這時,他身後啪地一聲,周圍驟然亮起,所有人和物的影子在急劇移動,一顆照明彈升上了夜空;與此同時,在防線的不同位置,更多的照明彈蜂擁著竄上夜空,低低的雲層散射著照明彈的光芒,使整個天空看上去綠熒熒一片。菲利克斯再次舉起望遠鏡,就在這發著綠光的陰森的天空下,他看到了遠方的敵人。
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那是一大群馬,至少有上千匹。那些馬背上沒有騎手,它們象潮水般衝過來,密密地覆蓋了荒原。只能看到馬群的前鋒,後面的一切都被馬群激起的遮天的塵埃遮蔽了,那塵埃在照明彈下也像雲層一樣發出綠熒熒的光。菲利克斯這時彷彿站在一個遠古的戰場上,感到了那種最原始的戰爭力量的雄偉和它所帶來的恐懼。馬群更近了,從望遠鏡中已經能分辯出其中的個體。這時他清楚地看到,每一匹馬都長著一個碩大的人頭,那些人頭都留著長長的頭髮,在急進中像一面面黑色的旗幟那樣飄動著。那些馬身上的人頭五官清晰,它們張開大嘴吼叫著,雙眼發出兇猛的光,在發著綠光的天空下,顯得猙獰可怕。只有親眼看到才能真正體會,把一個人頭放大許多倍並安放在馬身上,其視覺效果是何等的恐怖。
這時,菲利克斯聽到了一挺機槍的連射聲,從那尖細的聲音中他聽出了那是一挺輕機槍,而現在,目標還沒有進入重機槍的射程,顯然射手是在恐懼中本能地扣動了扳機。接著,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防線上的機槍一挺接著一挺開火了,如暴雨般密集的狂躁的射擊聲蓋住了一切。防線在荒原上顯形了,它是一條由無數急閃的光點構成的橫貫荒原的孤形曲線。在馬群與防線之間的寬闊地帶上,出現了兩條彈著帶,上面塵土飛濺,如同暴雨初次落到灰地上。菲利克斯和克羅德都注意到,兩條彈著帶只達到機槍最遠射程的一半多一點,這可能是由於這種空心子彈與普通子彈的結構不同造成的。克羅德首先清醒過來,開始沿防線阻止輕機槍的射擊。在防線的各處,輕機槍的射擊漸漸被制止了,輕機槍槍口火苗狀的火焰消失了,只剩下M2重機槍十字狀的噴火,彈著帶也只剩下遠方的一條。
馬人的前鋒已經衝進了彈著帶,許多的馬人像遇到絆索一樣倒地,由於速度很快,倒地的馬人身體都在向前翻滾著,難以分辨出哪些馬人是中彈倒地的,哪些是被絆倒的。後續的馬人群不斷向前衝,使得馬人的陣線不斷地滾動著前進。
更多的照明彈升上了夜空,在一片剌眼的亮光中,菲利克斯和克羅德都看到,組合體的陣線中除馬人外又出現了另一種個體,那是獅人組合體。那長在獅身上的人頭比馬人的更大,人頭上的亂髮憤怒地直立著,如同獅子的鬃毛。由於獅人的高度比馬人低許多,所他們中彈的比例也低,馬人中彈較多,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使得獅人群在陣線中凸現出來。
整個組合體的陣線,如同一長根迎著狂風的樹枝,不斷地有樹葉被吹下去。隨著陣線向前的推進,機槍的火力越來顯示出威力,中彈的組合體越來越多,但後面的組合體仍踏著前面同類或異類的屍體堅定地前進。菲利克斯和克羅德覺得,他們在看著一面捲著的巨大地毯向著他們展開來,他們不知道這死亡之毯什麼時候能展到頭。這時,在震耳的射擊聲中,人們聽到了另一種聲音,那就是從組合體陣線中傳來的馬的嘶鳴聲和獅子的吼聲。這聲音開始隱隱約約,不時被射擊的巨響蓋住,但隨著組合體群距離的接近,它越來越響,讓防線上的人們心驚膽戰。
當組合體群的前鋒接近輕機槍的射程時,防線中的輕機槍重新響了起來,這尖細的射擊聲同重機槍粗獷的巨響混在一起,構成了一曲響徹天地的死亡大合唱。輕機槍加入後的效果馬上顯現出來,馬人和獅人成排倒下,組合體陣線推進的速度明顯減慢了,它們彷彿頂著一陣突然加強的狂風在艱難地前進,每前進一步都以無數組合體的死亡為代價。菲利克斯從望遠鏡中看到,一個奔跑在最前面的馬人的頭部被一串子彈擊中,那串水銀子彈把它的後半個腦袋全部炸飛了,當這個馬人倒地後,那飛散的血肉像泥巴一樣落到它身上。整個組合體群中都紛飛著這樣的細碎的血肉,其間還夾雜著整條的被那種可怕的子彈切下的肢體......
終於,在這撲面而來的彈雨中,組合體的陣線停滯了,當又一排馬人和獅人倒下後,菲利克斯和克羅德看到,這張死亡之毯已捲到了頭,後面只剩下了一排稀疏的馬人和獅人,其中還有一些人和其它動物的基因組合體。這些組合體開始漫無目標地奔跑著,它們瞪著驚恐的眼睛掃視著這屍橫遍野的戰場,似乎很茫然。最後,它們幾乎同時轉身向著基地方向逃去。呼嘯的彈雨追著它們,遠去的組合體的數量在漸漸減少,最後只剩下一個馬人在大片屍體間四處奔跑,這是一個強壯而敏捷的組合體,在彈雨中跳著優美的死亡之舞。有幾挺打出曳光彈的機槍追蹤著它,那幾條明亮的彈流如鞭子一樣抽打在它的前後左右,在地上激起了一串串高高的土柱,並從那些躺在地上的已死去的軀體中抽打出橫飛的血肉。那個馬人仍然在敏捷地邁著步子,就像在幾根絆索之間跳躍一樣。很快,彈流切斷了它的一條腿,當它試圖用剩下的三條腿站直時,又一條發光的彈流似乎無意中掃過了它那碩大的人的頭顱,那頭顱立刻碎了,那個馬的軀體在地上滾動了幾下後,隱沒於那一片屍體之中。
槍聲停了,整個戰場沉寂下來,士兵們都無力地癱倒在機槍後面,冷汗濕透了他們的迷彩服,他們目光呆滯,一時無法從剛才的惡夢中擺脫出來。前面的戰場上,漂浮著一層正在散去的塵土,散射著照明彈的光,把整個戰場罩在一層綠色的光暈中,那一大片組合體的屍體在這光暈中模模糊糊,而地上的血呈一片片黑色,使這一片荒原像一大塊迷彩布。當防線上人們耳朵中的嗡嗡聲平息下來後,他們聽到了受傷的組合體那怪異的慘叫聲迴盪在戰場上空,這聲音使許多士兵摀住了耳朵。
菲利克斯對正在擦額頭的克羅德上校說:"告訴部隊不要鬆懈,我大概統計了一下,只消滅了五千左右,還不到一半。"克羅德突然呆住了,用手指著前方問:"那是什麼?!"菲利克斯向前看了看,除了一層綠熒熒的浮塵外什麼也沒有看到,便用詢問的眼光看看克羅德。
"地上!"克羅德喊。
菲利克斯仔細地看前方浮塵下的地面,發現在那些組合體的屍體中間,似乎有種液體般的東西在流動,那東西像閃光的水銀般從屍體間的縫隙中漫過來。菲利克斯舉起望遠鏡細看,望遠鏡立刻從他的手中掉到地上,他驚恐地後退一步,被腳下的彈殼滑倒了,他掙扎著從那嘩嘩作響的彈殼堆中站起來,聲嘶力竭地大叫:
"射擊!全線射擊!蛇人!蛇人!!"克羅德和旁邊那個重機槍射手呆呆地看著菲利克斯,用了幾秒鐘才明白了他的話的含義。重機槍開始射擊,但這挺M2只打了幾發就卡殼了,顯然槍管已經過熱,兩名士兵開始手忙腳亂地換槍管。防線上其它的機槍開始斷斷續續地響起來,顯然射手們大都不太明白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射擊恢復得有些慢。
這時,蛇人的前鋒已通過了最前面的屍體堆,完全暴露在沙地上。防線前面的荒原立刻被密密麻麻的蠕動的黑色曲線覆蓋了,彷彿整個地面都在蠕動。
防線上的士兵這時才明白過來,射擊聲驟然密集起來,蛇人陣線立刻淹沒於一片彈雨激起的塵土和血肉之中。許多中彈的蛇人翻滾著,它們那粗大的蟒身露出了雪白的腹部。但由於蛇人群緊貼地面前進,機槍火力對它們的殺傷力遠不如對馬人和獅人大。蛇人的陣線在迅速逼近。
防線上士兵們的神經開始崩潰,克羅德看到剛才換槍管的那兩個士兵首先扔下機槍向後跑去,緊接著,整個防線就像洪水前潰決的堤壩一樣垮掉了,所有的人都丟下了武器,沒命地向後逃竄。克羅德大聲制止,並掏出手槍朝天放了兩槍,但連他自己都沒聽到槍聲。這時克羅德才直正體會到了李奇微在朝鮮戰爭回憶錄中的名言:阻止一支潰敗的軍隊,就如同阻止一次雪崩一樣。淹沒他的槍聲的聲音來自前方,那是無數尖細的怪叫的和聲,好像有幾萬隻利爪在同時劃玻璃,那聲音是正在逼近的蛇人群發出的。克羅德呆立著,看著前面那死亡的黑潮。"快,退到第二道防線!"菲利克斯抓住他喊,這時他才醒悟過來,同菲利克斯一起混入潰逃的人群向後跑去。
蛇人群的爬行速度快得驚人,它們緊咬著後退的士兵們,當從第一道防線退下來的最後一個人進入第二道防線後,蛇人距這裡不到50米了。在照明彈的光芒下,那蠕動的蛇群一眼望不到頭,而那蛇身上一個個人頭,好像是浮在這波動的黑色洪水之上。
第二道防線的機槍一起吼叫起來,但同在第一道防線一樣,阻止不了蛇人群的推進。
"火焰噴射器!"菲利克斯大喊。
300條火龍從防線上騰起,撲向蛇人群,立刻把那裡變成了一片火海。無數巨蟒的軀體在烈火下瘋狂地扭動,彷彿是一片在火海下沸騰的液體。恐懼使火焰噴射器的射手們不間斷地噴射著,直到把所有的燃料罐用光,使那條火帶向後延伸了許多,並且燃燒得更加兇猛。這時,克羅德打心眼裡佩服菲利克斯的遠見,蛇人們對火的恐懼立刻顯示出來:火帶後面的蛇人群驚恐地後退,而再往後的蛇人群由於不明情況,仍在向前湧來,於是便在距火帶不遠處堆起了高高的一堆。所有的輕重機槍抓住時機,對準那道蛇堆瘋狂地射擊著。這時,戰場除了上千挺機槍射擊的巨響,火焰在風中的呼嘯聲,被火焰吞沒的蛇人們的尖叫聲外,還有一陣奇怪的滋滋聲,那是密集的子彈鑽進蛇人堆中發出的聲音。那道2米多高的由蛇人堆成的山脊變得血肉模糊,表面上飛濺著細碎的肉塊和血漿,被切斷的巨蟒的身體不時從中豎立起來,然後又軟綿綿地倒下。
射擊一直持續著,蛇人堆的蠕動漸漸平息下來,其中的蛇體變得支離破碎,飛濺的血花和殘肉變得越來越密。菲利克斯覺得,整個蛇人堆如同一大團放在大地的案板上正在被越剁越碎的肉餡!當射擊聲最後平息時,蛇人堆已經變成一堆破碎的爛肉了。
大火燒了很長時間,空氣中充滿了焦肉味,防線上很多人嘔吐起來。
部隊在凌晨2點開始進入2號基地。82空降師的一條長長的散兵線慢慢地越過了整個戰場,士兵們淌著血和沙土混成的泥漿前進,搜索著還活著的組合體並擊斃它們,戰場上響著零星的槍聲。
在他們從第二道防線出發時,士兵們首先經過那片已燒焦的蛇人群,然後又經過了那條長長的已一動不動的蛇人堆,這時,有一條遍體鱗傷的蛇人突然從那堆爛肉中竄了出來,,用它那巨蟒的身體死死地纏住了一名士兵,並把它那沾滿血污的人頭和士兵臉對臉地緊靠著,怪笑起來。當其他人用刺刀和匕首殺死蛇人並把那名士兵弄出來後,他已經驚嚇而死了。
就在散兵線已到達基地時,菲利克斯和克羅德乘坐直升機飛到基地上空盤旋。在照明彈剌眼的光芒下,下面的基地似乎失去了立體感。
克羅德上校說:"戰果已經統計出來了,共消滅了10082名組合體。"菲利克斯長出了一口氣:"基地中剩下的一千多個組合體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了,它們屬於戰鬥力較弱的那種,其中的500個是不可能離開水的魚人組合體。"當他們的直升機降落到培育魚人組合體的那幾個大水池邊時,進入基地的士兵已到了那裡。直升機上的探照燈照在水池中央,菲利克斯和克羅德可以隱隱約約看到水下游動的魚人,它們上半部是人的身體,下半部長著一條巨大的魚尾。不時有一個魚人的人頭伸出水面,驚恐地四下看看,然後又潛入水中,那魚尾接著露出水面,在探照燈中白光一閃。菲利克斯對旁邊的一名上尉點點頭,那名上尉指揮兩個士兵打開了一個黃色的金屬桶,小心地把裡面的氰化物倒入池中......
清剿活動已在基地中展開,那些大建築物中都傳出了槍聲。
同一個班的士兵一起,菲利克斯和克羅德進入了一幢成長區的大建築。裡面黑暗而寬闊,手電的光都照不到頭。現在這裡似乎空無一物,只有他們的腳步發出空洞的回聲。
當手電光照到牆壁時,有人驚叫起來,他們看到,在那高大的牆壁上塗抹著巨大的壁畫,那些畫線條簡潔粗獷,很像原始人畫在山洞中的巖畫,也很有些畢加索的風格。畫面上有高山、大河、森林和草原,繼續向前走,畫面上又出現了城市的高樓群。站在這組合體表達對外部世界的嚮往的壁畫前,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種宗教般的敬畏,他們呆呆地看著,忘記了一切。
突然,有什麼東西從上面掉了下來,有些辟啪掉在地上,但大部分都準確地落在士兵的身上。手電光中,他們發現那是從天花板上掉下了一群壁虎人。這些長著人頭的壁虎剛才就爬在建築物高高的頂部,牆上的這些壁畫可能就是它們的作品。士兵們中響起了一陣驚叫聲,接著是一陣紛亂的射擊聲。這些壁虎人最大的武器就是它們帶給人的恐懼,它們本身並沒有多大的殺傷力,士兵們最後都努力擺脫了它們,然後用步槍朝它們射擊,甚至用刺刀挑它們。在幾分鐘內,所有的壁虎人就被全部殺死了。
看著那一堆可怖的屍體,士兵們要麼嚇得縮成一團,要麼癱在地上起不來。有一個被刺刀劃開肚子的壁虎人正好躺在菲利克斯的腳邊,那個人頭上眼睛睜得大大的,血從嘴裡流出來。雖然那個組合體中有他一半以上的基因,但長得同他並不相像。儘管如此,菲利克斯還是從那張臉上看到自己年輕時代的影子,他本能地四下看了看,發現被恐懼攫住的克羅德上校和士兵們都沒有再細看這些屍體。
過了幾分鐘,士兵們陸續站起來,平端著槍,相互間靠得緊緊的,繼續搜索著大廳。他們沒有發現更多的東西。當他們正要從建築物的另一個門走出去時,菲利克斯聽到克羅德驚叫一聲。他猛地轉身,看到了克羅德身邊有一個體型很大的螃蟹人。在那半米高一米多寬的蟹身上長著一個人頭,初一看好像是一個人坐在一輛小型機械車中。它的一支有力的大鉗夾住了克羅德的一支腳,並把他拉倒在地,另一支大鉗伸向克羅德的頸部,上校本能地伸手去阻擋那支鉗,結果手被鉗住。菲利克斯掏出手槍,一槍便打穿了蟹身上的那個人頭,血污濺了克羅德一臉。菲利克斯把剩下的子彈全部打在蟹身上,那些從那支伯萊達手槍射出的9毫米子彈,在蟹身上的幾丁質硬板上只留下幾個小孔,那兩隻大鉗仍死死地卡住克羅德的手和腳。兩個士兵把兩梭子衝鋒鎗子彈胡亂地打在蟹身上,子彈像是擊破一個三合板箱一樣把蟹殼掀起一大塊,露出了裡面雪白的蟹肉。克羅德慘叫著滾到一邊,菲利克斯以為他從蟹鉗中掙脫出來了,但在手電光中他發現,上校的一支手和一支腳都已被齊齊地鉗了下來。
天亮時,2號基地的清剿工作已全部完成。站在大水池邊,菲利克斯看到,在黎明慘白的天光下,水面上浮滿了魚人的屍體,士兵正用鐵鉤子把那些人身魚尾的軀體鉤起來,裝入黑色的屍袋中。
兩個士兵用擔架抬著他們的師長走了過來,上校的斷手和斷腳上纏著大團的紗布,血從中滲了出來。由於過量使用止痛嗎啡,他看上去神情恍惚。
菲利克斯握著克羅德唯一的一支手說:"上校,這是一次成功的行動,我將向國防部申請,給予你們最高的獎賞。"上校醉酒一樣怪笑著說:"完了,將軍,我的師完了。""上校,怎麼能這樣說呢?整個行動中只有一名士兵陣亡,受傷的也不多""不,將軍,82空降師已全軍覆沒。"克羅德說,用那支斷臂向菲利克斯敬了個禮。
看著遠去的擔架,菲利克斯的心沉了下來,他知道克羅德說得對,在未來的日子裡,參加過這次行動的所有士兵都需要接受長期的精神治療,他們再也不適合在軍隊呆了,這只精銳部隊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可能只有其番號還存在,它要真正恢復,需要等到3號基地中那些孩子們長到適合參軍的年齡。
在清理戰場完成後,菲利克斯得知有極少數組合體漏網了,他預感到後面的事情將有些麻煩,但沒有料到結果會是這樣可怕。
漏網組合體的第一個案例就是奧拉博士女兒的死。那顯然是一個很聰明的蛇人,它不知從什麼地方得知了黛麗絲的電話號碼,並到高速公路邊的電話亭去給她打了電話,約她來那裡。它顯然沒有想加害於她,只是認為做為奧拉的女兒,黛麗絲一定比別人更能接受它。同時因為她是記者,可以更方便地把蛇人告訴她的事公佈於眾。但它不知道,黛麗絲從未被允許接近過父親的工作,以前更沒有見過任何組合體。於是,那天,在那個處於曠野的電話亭旁,黛麗絲第一眼看到那個蛇人,就被嚇死了。這個蛇人是如何漏網的,有多種猜測:它可能是在那晚的混戰中,穿過防線的逢隙逃到了山上,或是穿過國民警衛隊稀疏的防線逃走的。
現在,奧拉和菲利克斯站在這個小鎮裡,看著那個黑色的屍袋被搬上直升機。
"博士,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女兒。"菲利克斯說。
奧拉的雙眼茫然地看著無限遠處,喃喃地說:"我常常把各種小動物的組合體做為禮物送給她,像長著翅膀的小白鼠、長著兔耳的小貓等等,她都是很喜歡的,我以為她並不害怕組合體。"
"博士,在您的眼裡,所有的生命都不過是一串長長的DNA鏈,沒有太大的不同,就像在愛因斯坦眼裡,世界只是由光和彎曲的空間組成的一樣。但在普通人眼裡不是這樣,在我們眼裡,長著翅膀的小白鼠和長著人頭的蛇是有很大區別的!"
奧拉沉默了,在直升機螺旋漿激起的塵土中,他的雙眼一眨不眨。
"蛇人是怎麼會知道黛麗絲的電話號碼?"菲利克斯突然問。
"它們是我創造的,我有權告訴它們我想告訴的。"
"您沒有權利!那些組合體屬於美國!還記得在波士頓那幢海邊別墅中您對我說過的話嗎?您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首先違背諾言的是美國政府,你我心裡都清楚,你們根本不打算遵守百慕大協議。如果可能,你們會把創世工程的技術秘密保守到底的。"
菲利克斯冷笑了一下:"博士,主要原因可能不在於此吧。你那個物種大同世界的理想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為了它您可以背叛國家。"
"是國家背叛了自己的理想!我原以為,一個產生了林肯的傑佛遜這樣的人的國家,對物種平等的思想至少是能夠容忍的,可一號基地的那場大火和這二號基地的這場大屠殺告訴我我錯了。其實,當我看到有些南部城市的市政廳上還飄著南部聯邦的旗幟時,我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
"可不同理想的合作雙方完全能一起幹出偉大的事業,比如在人類的航天歷史上,科學家們和軍方合作,前者是為了探索宇宙,後者是為了獲得更有威力的武器,無論在美國和蘇聯,這兩群人之間的矛盾常常出現,但他們的合作還是使人類飛出了地球,開創了航天時代……"
奧拉深深歎了口氣:"是的,我們本來可以幹成偉大的事業的,航程開始時我們都知道它是很凶險的,但沒想到結果是這樣。"
真正使整個'創世'計劃成為一個爆炸性新聞的,是那些漏網的蜥蜴人組合體。它們是人和變色龍的組合體,其身體可以迅速變幻色彩,與周圍的環境溶為一體,使人即使在光天華日之下也極難發現。這就使得它們在那天晚上輕而易舉地穿過國民警衛隊的防線,並且到達了最近的高速公路。它們從高速公路上的加油站爬上卡車,它們的身體立刻同車箱溶為一體,彷彿是上面的一個凸起。它們就以這種方式沿高速公路旅行,進行入了沿途的幾個大城市。其中的幾個組合體居然走了兩千多公路,到達紐約。那天,整個紐約市都處於一片恐慌之中,人們看到,在高大的自由女神像上,有好幾條人首晰蜴,它們有的爬在她的頭頂上,有的掛在她高舉的火炬上。這時它們的身體沒有隨環境變色,而是變成了醒目的黑色。
兩天後的深夜,菲利克斯穿著便裝,獨自開著一輛小貨車,從3號基地向奧拉博士家的方向駛去。在小貨車的車箱中,有一個蜘蛛人。它那長著八條腿的球形的身體有1米多直徑,球體上靠前的部分長著一個人頭。
菲利克斯從駕駛座上對蜘蛛人說:"是我把你從那場大屠殺中救出來的,更重要的是,我們有血緣關係,我們應該互相為對方盡自己的責任。"說這話時菲利克斯厭惡得想吐,但為了達到目的,他又不得不控制住自己。"你明白嗎?"他問蜘蛛人。
"我只有一件不明白的事,"蜘蛛人用沙啞的嗓音問,"你為什麼要殺奧拉?在2號基地,我看到你們兩個是很好的朋友。""人類的事你不懂!"菲利克斯說,"這和個人感情沒有關係,他是唯一一名知道'創世'工程全部內幕的軍外人士,如果這內幕全部公之於眾,軍隊將面臨著一場災難,甚至可能在整個國家引發一場動亂。而奧拉具有強烈的反軍隊和反政府傾向,他參加'創世'工程有自己瘋狂的目的,他一定會把這16年來發生的一切向新聞媒體全盤托出的!他是一個世界聞名的科學家,讓他沉默的唯一辦法就是幹掉他。""可是,你們有那麼多可怕的武器,那天晚上我都看到了,為什麼還用我去殺奧拉?""我說過奧拉是一位世界名人,外面對他的死當然會很注意。如果他死在你手裡,人們就會認為,是他創造的組合體對他懷有怨恨而殺死了他,這樣事情就會平安地過去。"蜘蛛人沉默了一會說:"我會把事情辦好的,你是先祖。"奧拉的住宅離3號基地不遠,座落於一個幽靜的小鎮的外圍,在深夜,這裡更是寂靜無聲。貨車停在距那幢二層小樓不遠處,蜘蛛人從貨艙中溜了出來,它那八條細腿移動得十分迅速,以至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使得他那圓球狀的身體彷彿是飄浮在地面上的一個幻影。它輕而易舉地越過了住宅院子的柵欄,然後輕盈迅捷地飄過了草坪,無聲地攀上了小樓的二層陽台,來到陽台上的落地窗前。菲利克斯聽到了輕微的玻璃破碎聲,接著看到落地窗打開了,蜘蛛人的身影消失在窗內的黑暗中。
菲利克斯搖下車窗,豎起耳朵捕捉著來從打開的落地窗中傳出的聲音,但那邊除了寂靜什麼都沒有。突然,他看到小樓上層的燈亮了,同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蜘蛛人打來的電話。
"先祖,我已經把事情辦完,您要不要來看看?"菲利克斯說:"你等著,我就來。"說完下了車,四下看看,然後朝住宅走去。圍住院子的柵欄的門關著,他只好從門上翻了進去。當走上前門的台階時,他掏出手槍,謹慎地接近那扇門。他在門前停了一會,側耳聽聽裡面的動靜,然後試著拉門,門一下被拉開了。他平端著槍,慢慢地向黑暗中走去,並伸出左手去尋找電燈開關。但這時,他感到有什麼東西粘到了臉上,他伸出左手去拂那東西,手剛抬到半空,也被粘住了,握槍的右手本能地抬起來,也被粘在什麼東西上。他用力揮動著兩臂,但又被拉回了原位,好像兩手都被橡皮筋捆住一樣。
燈亮了,菲利克斯恐懼發現,整個客廳中佈滿了粗粗的蛛絲,它們有小指粗細,密密地從客廳縱橫交錯地穿過。它們都呈半透明狀,在燈光下,表面有一層變幻不定的霓彩光膜。而在客廳的門口,有一張完整的蛛網,菲利克斯就粘在這蛛網上。他拚命掙扎,但只會使更多的蛛絲粘到身上。有2條蛛絲粘到他的臉上,其中一條粘住了他的一隻眼睛,另一條則粘住了他的嘴。這種蛛絲的粘力十分強大,菲利克斯感到好像有無數個小吸盤死死地吸住臉上的皮膚。他再次掙扎,但感到一陣劇痛,粘在臉上的蛛絲險些把皮膚扯下來。粘在身上的幾條蛛絲同時收緊,他兩腳離了地,被蛛絲懸在半空中,手槍掉在地上。菲利克斯看到那個蜘蛛人正用八條腿搭在幾根蛛絲上穩穩地懸在客廳正中,得意地看著他在蛛網中掙扎。
蜘蛛人說:"我不殺奧拉,他說蜘蛛和人是平等的,1天前我就把這事通知了他,他已經跑了,你抓不住他了,哈哈!
菲利克斯被粘住的嘴只能發出唔唔聲。
"我要殺你,那天夜裡是你殺了所有的組合體。像這樣你很快就會死的,會死得很難看,哈哈......"蜘蛛人大笑起來。
他知道蜘蛛人的預言是對的,那些粘住他的蛛絲並不是靜止的,在蜘蛛人八條細長的腿的操縱下,蛛絲有的拉伸有的收縮,把他的身體像繩子似的扭了起來,這使他窒息。蜘蛛人那八條腿還在不停地動作,使蛛網向不同的方向扭曲他,像是以蛛絲做琴弦,彈奏一首死亡的樂曲。菲利克斯感到自己的脊椎骨在極度的扭曲中快要折斷了,他感到死神正向他招手。
這時他聽到了一聲槍響,他的臉正好衝著蜘蛛人的方向,他看到蜘蛛人的人頭上出現了一個彈洞;緊接著急促的槍聲連續響起,黑色的血像一股股小噴泉從蜘珠人那圓形的身體中噴出來,它在蛛網上掙扎了幾下就倒掛在那兒不動了,那個人頭垂下去,血淅淅瀝瀝地滴到地板上。
由於沒有了蜘蛛人的操縱,蛛網鬆了下來,菲利克斯的身體轉到了能夠呼吸的姿式。他轉頭一看,看到凱西站在門口,手中握著他那只現在已打完子彈的手槍,射擊的煙霧還在她周圍繚繞,她小心地不接觸前面的蛛絲。
"請等一下,我去車庫中拿一個工具來。"凱西說完離去,很快回來了,手中提著一把電鋸。她在門邊的一個電源插口上插上電鋸的電源,然後啟動了它,小心地切割著菲利克斯周圍的蛛絲。當蛛絲被切得只剩下2根時,菲利克斯撲通一聲掉到地板上。受那兩根蛛絲的拉動,客廳中整個蛛網一起波動起來,倒掛在網上的蜘蛛人的屍體也隨著上下起伏,像是又活了。
"這真是我見過的最奇妙的東西了!"凱西看著電鋸上纏成一團的蛛絲說,"這是材料科學的革命!"菲利克斯忍著劇痛,好不容易才扯下粘在臉上的那兩根蛛絲,凱西看到,他的臉上被蛛絲粘過的地方出現了兩道血痕。他癱倒在地,喘著粗氣,像是一個剛被從水中救起的人。
"奧拉昨天早晨就走了,"凱西冷冷地說,"他有私人飛機,現在說不定已到桑比亞了。""桑比亞?!"菲利克斯渾身一震,抬頭盯著凱西。
"將軍,我們還是到一個舒服一些的地方談吧。"凱西望著滿屋的蛛絲說。
菲利克斯艱難站起來,跟著凱西沿門廳走去,拐了一個彎後起入了一間較小的房間。凱西打開燈,菲利克斯欣慰看到這裡沒有蛛絲。凱西拿出了一瓶威士忌,給菲利克斯倒了一杯,菲利克斯沒接那杯酒,而是拿過瓶子對著嘴灌了起來。
"將軍,這就是結局?"凱西仍用那種冷冷的語氣說。
菲利克斯無力地跌坐在沙發上,歎了口氣,"沒想到2號基地有那麼多漏網的。""哼,將軍,您根本想像不到有多少漏網的,情況比您想的要可怕10倍!"菲利克斯抬頭看看凱西,"你剛才提到了桑比亞?""我們還是從談2號基地談起吧。"凱西說,"將軍,還記得我向您提出過的那個疑問嗎?"菲利克斯茫然地搖搖頭。
"我不止一次提醒過您,在2號和3號基地的組合體之間跨度太大。2號基地中大部分的組合仍是人和異種基因參半的,少數人類基因比例較高的,也沒有超過70%.奧拉不可能一下子完成那麼大的跨越,產生出1號基地那些人類基因占95%以上的組合體,這中間一定有一個過渡。""這又意味著什麼呢?"菲利克斯仍然很茫然。
"將軍,您當初真不該介入'創世'工程,在這方面您是個白癡,落到這一步毫不奇怪。"凱西氣急敗壞地說,把自己手中的那懷酒一飲而盡。
"你是說,在2號基地和3號基地之間,還有一批我們不知道的組合體?!""正是這樣!"凱西點點頭,"事實上它們是2號基地所產生的組合體中的一部分,但是最成功的一部分,在這部分組合體中人類基因比例也較高,佔到80%到90%.""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菲利克斯懷疑地問。
"我也是剛剛知道,否則早就告訴你了。我在基地的中心計算機中設置了一個秘密的備份程序,把大部分信息都用壓縮方式備份下來。但是因為我被從核心研究機構排擠出去,所以一直接觸不到已備份的信息。奧拉昨天走了以後我才能進入中心計算機並看了備份的信息,其中絕大部分的信息同它們的正本一樣都被刪除了,從剩下的信息中我得知了這些情況。""你說的那一批組合體數目有多少?"菲利克斯問。
"3萬。"凱西說。
"什麼?!"菲利克斯大驚失色地從沙發上跳起來。
"是的,有3萬個,也就是說,在這次最後行動中,你們只消滅了2號基地產生的所有組合體的四分之一。""這是不可能的,博士,你在說夢話!"菲利克斯笑著搖搖頭,"2號基地一直處於我們的嚴密監視之中,不可能有額外的3萬名組合體在那兒成長起來而不被察覺。""不錯。但將軍,那3萬名組合體成長的地點不是2號基地,而是桑比亞的叢林。"望著再次大驚失色的菲利克斯,凱西接著說:"早在十多年前,奧拉就把這批胚胎細胞偷運到了桑比亞,這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這3萬個胚胎細胞,加上存放它們的超低溫容器,一個人就能拿得動。那時,桑比亞剛剛發生政變。""但,博士,這麼多的胚胎細胞要成長起來,需要龐大而複雜的人造子宮系統,桑比亞顯然沒有這樣的設施。""他們有人的子宮,桑比亞並不缺少健壯的育齡婦女。"菲利克斯點點頭,"看來這是一個很大的行動。""而且這些年您對此一無所知!"凱西譏笑著說,"但您總聽說過一個名叫'物種共產主義'的組織吧?"菲利克斯又點點頭,凱西接著說:"這是一個嚴密的國際組織,他們的綱領就是奧拉那個荒唐的夢想:讓地球上的所有物種在人權和法律的意義上同人類平等,建立所謂的物種共產主義地球。奧拉是他們的主要領導人之一。這個組織中聚集了大批最有才華的科學家,他們中許多人在生物學革命中暴富,是財力雄厚的億萬富翁,他們都是像奧拉那樣的狂熱的理想主義雜種。桑比亞的計劃,就是以這個組織的人力物力為基礎,在桑比亞政府的支持下進行的。他們的醫生把那些胚胎細胞植入桑比亞婦女子宮中,通過正常分娩生出它們。那個組織中的很多志願者做為代理的父親和母親哺育這些嬰兒,並使它們長大後受到一流的教育。""那都是些什麼類型的組合體?"菲利克斯問。
凱西搖搖頭,"不知道,從計算機中殘存的信息找不到這些組合體更詳細的資料,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們比2號基地中的其它組合體看上去更像人,而它們的意識和智力也同人更接近,這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桑比亞......"菲利克斯沉呤道。
"是的,將軍,桑比亞軍政府已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國土做為物種共產主義的基地,事實上,他們在這十多年的全面封鎖中沒有垮掉,完全是由於這個組織的支持。比如他們提供給桑比亞的超級種子,產量十倍於世界其它地區;當然還有其它方面的支持。而那個軍政府有更大的野心,他們想借助基因技術改造桑比亞人種,使這個民族在世界崛起,這就引出了一個更大的危險......""什麼?"菲利克斯不安地問。
"從計算機中殘存的信息可以知道,物種共產主義者們正在桑比亞建造一個'淘金者'系統,同我們3號基地中的這套完全一樣。"菲利克斯渾身一震,手中的酒瓶掉到地毯上,沒有摔碎,酒從瓶口流了出來。菲利克斯蹲下去拾起酒瓶,呆呆地看著它,喃喃自語說:"該怎麼辦......""什麼?!"凱西勃然大怒,"您,一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的四星將軍,卻問一個女人怎麼辦?!"菲利克斯又從酒瓶中猛灌了幾口,然後把它放到桌子上,順手拿起了自己的那只已沒有子彈的手槍,插進了腋下的槍套裡,轉身向外走去,拉開門時停了一下,頭也不回地對凱西說:
"博士,我要去把總統從床上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