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裡的噴泉--第一部宮殿
第一部宮殿
1.卡裡達沙
年復一年,王冠的重量愈來愈沉了1。可是,當長老聖博特希特哈爾瑪·瑪哈納雅蓋·泰洛在加冕典禮上違心地將王冠戴到卡裡達沙王子的頭上時,卡裡達沙卻感到它輕得出奇。不過,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要是禮節容許他——作為國王的卡裡達沙可以不再戴那鑲滿鑽石的金髮箍,那他準會感到滿心喜歡的。
1王冠是王位權力的重要象徵之一,新國王即位一般都舉行加冕典禮。王冠上通常級以各種奇珍異寶,歷代帝王常將新得到的稀世奇珍加綴到王冠上,故它的重量會逐漸增加。
事實上,來自異國的使者們倒也很少請求他在雅克卡迦拉山險峻的高峰上賜予接見。這些使者中的多數人,當他仍長途跋涉來到這裡以後,往往都在最後一段路程面前止步拆回了。這段路實在令人望而生畏,它簡直就像是通向一頭伏地而臥、眼看著就要從山坡上躍下船雄獅的血盆大口。總有一天,他——卡裡達沙本人,也會衰弱到難以憑著本身的體力步行到自己的宮殿。不過,聚集在四周的眾多仇敵,恐怕未必會容許他活到這有損尊嚴的高齡吧!
這些仇敵已經在伺機而動。卡裡達沙凝望北方,彷彿可以看到他那返回祖國的異母同父兄弟瑪爾邊拉在那裡集結的軍隊,正準備著奪取塔波羅巴尼國沾滿血污的王位。不過,這種威脅暫時還遠在海外。更為沉著而狡詐得多的敵人卻潛伏在南方毗鄰的地區。自遠古以來,每當人仍望見聳立在中央盆地之上的聖山斯裡康達那完美無瑕的圓錐形山峰時,都會從心底產生出虔敬的畏懼。卡裡達沙從來沒有忘記過聖山的無聲存在,以及它所象徵的巨大力量。
其實,居住在聖山上的宗教領袖瑪哈納雅蓋·泰洛既沒有軍隊,也沒有戰象。這位長老只不過是一個穿著橙黃色“托加”1的老人……可他卻能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左右國王們的命運。
1托加是古羅馬的男人穿的長衣,以一塊布從左肩搭過纏在身上。
透過明澈的晨空,卡裡達沙清楚地看到了斯裡康達山頂峰上的廟宇T叮它看上去小得像一個白色的箭頭。從這裡到廟宇總共需要三天的路程:第一天——沿著王家專用的小道穿過森林和稻田,還有兩天的路程則是沿著石級登山。可是,卡裡達沙卻從來沒有登上過那座山峰,因為那裡有著他唯一的不能戰勝的敵人。有的時候,當國王看到猶如細鏈般的火炬沿著山坡婉蜒曲折地向上移動時,他不由得從心底艷羨那些朝聖者們。最卑賤的乞丐可以在聖山上迎接黎明,而作為塔波羅巴尼國統治者的他卻辦不到。
然而,卡裡達沙也有他自己的安慰與寄托。他耗費了王國的大量財富,在深溝高壘的屏障之下,築起了一座處處亭台樓閣、水池噴泉的極樂園。當他對這些感到膩煩的時候,又有居住在高山上的姑娘們來伺候他——她們一共有二百人,都是一些長生不老的仙女。卡裡達沙常常向她們傾吐自己的心事,因為他沒有別的人可以信任。
從西方傳來了隆隆雷聲。這一年,春天的季風來得遲了些;向全島灌溉系統供水的各處人工湖泊幾乎都枯竭了。在這些人工湖泊中,最大的是卡裡達沙的臣民們冒著“犯上”之嫌仍按原名稱呼的“巴拉瓦納海”——以卡裡達沙父親的名字命名的人工湖。它是三十年前才告竣工的。當巨大的閘門首次打開,奔騰的水流傾注到乾渴的田地上時,當年的卡裡達沙親王曾驕傲地同他的父王並肩站在一起。在整個王國裡,沒有比這個巨大人工湖的如鏡水面更為瑰麗的景色了;倒映著舊都拉納普拉城異樣多姿的圓屋頂和尖塔頂的湖面,是那樣地撫媚動人!如今,由於卡裡達沙實現了他在雅克卡邊拉山上建造“人間天堂”的幻想,這座舊城已遭廢棄。
廟宇的白牆襯托著瑪哈納雅蓋·泰洛的橙黃色衣衫,這位年屆八十五歲高齡的長老正在緩步走向胸牆。山峰下的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棋盤式稻田,一條條灌溉水渠的深色細線,若隱若現的藍色“巴拉瓦納海”,還有同一方向上猶如幻影般的氣泡似地飄浮在空中的拉納普拉城神秘的圓屋頂。這幅賞心悅目的圖像,它的色彩和輪廓不僅隨著季節的轉換而變幻無窮,而且也在每一片雲彩的映照下爭奇斗研。
只有魔鬼之崖上灰色的巨石同雅致的景觀顯得不和諧。懸崖很像是侵佔了他人領地的一名僭稱之王。確實,據神話的傳說,雅克卡迦拉正是猴王哈努曼所失落的喜馬拉雅山上的一塊斷石……
自然,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根本無法看清宮殿的建築物,能夠模糊地看到的只是環繞極樂園的要塞圍牆的線條。但是,長老的想像力為他清晰地勾劃了突出於花崗石山坡的巨大獅爪,以及獅爪之上的鋸齒形圍牆。看來,矢忠於誓言1的國王,至今還在那裡遙望著定為“禁地”的聖山而躑躅徘徊呢!
1卡裡達沙是篡權登上王位的(見後文)。在小說中所提到的塔波羅巴尼國,神權高於君權,國王的加冕典禮由宗教領袖主持。卡裡達沙登基時曾立下誓言:他服從神的意志,永不登上聖山。
天上傳來了隆隆雷聲,它的聲音越來越震耳,最終竟達到了撼山動地的氣勢。雷聲連續地、經久不衰地震撼著長空,神速地向著東方滾滾而去,消失在無盡的遠方。這不是季風的預兆:它還要過三個星期才會到來。季風預報站是不會有差錯的。這是別的什麼。按照常例,該向肯尼邊角或者俄國人提出抗議了。而同樣地按照常例,這種抗議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要是卡裡達沙能把那些只關心送入空間軌道的單位重量成本的宇航線調度員們置於他的統治之下……說不定他會下令將他仍插到木撅子上,扔到釘上蹄鐵的大象腳下,或者投進沸騰的油鍋裡……
當然,兩千年前的生活要簡單得多。2.工程師
朋友們叫他約翰,可是,用這個名字稱呼他的人每年都在減少,其餘的人們都只知道他叫拉扎。他的全名——約翰·奧列佛·德·阿爾維斯·斯裡·拉扎辛哈——反映了人類五百年的歷史。他的活動贏得了全人類對他的感謝。誰也不相信他會長期中止他的活動。
“過不了半年,您就會回來的。”米拉總統曾經對他說過,“您要知道,人是習慣於行使權力的。”
那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拉扎辛哈作為政治事務的特任公使直接受總統和議會的領導,而他下的工作人員從未超出過十名;要是算上“亞里士多德”1的話,那就是十一個人直到現在,他同亞里之間仍然保持著直接的聯繫,也就是說,他們仍和以前那樣每年要交談幾次)。但是,只要拉扎辛哈對某些問題出面干預的話,那末,每一次的結果都總是相同的——議會採納他的建議。
1機器人,被譽為“全世界的大腦”。
他,作為一名全球事務的調解員,出現在我們這個星球上所有各個發生了爆炸性危險的地點,運用正義的力量和驚人的智術,緩和各種尖銳的局勢,避免了多次危機的爆發。若是誤信了謊言,那後果是極其危險的。假如沒有亞里那種絕對正確無誤的記憶力,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查核那一大堆極為複雜、然而為了使人類能夠生活於和平之中有時又不得不編造的謊言的。當他開始從這種遊戲中感受到某種滿足的時候,卻又到了該他退出遊戲的時候了。
在過去的二十年裡;拉扎辛哈從未為自己所作的任何一項決定感到過遺憾。他回到了自己少年時代生活過的田野和森林,回到了那可以作為他童年時代見證人的、碩大而陰森的懸崖之旁。現在,他的住處就在離它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他的講究的別墅坐落在環繞極樂園的寬闊深壕內,而卡裡達沙所建造的噴泉,在沉默了兩千年之後,如今卻在約翰的花園裡湧流著。泉水依舊在古老的石砌渡槽內流動;什麼也沒有改變,只是懸崖之巔的蓄水池改成了由電動水泵來供水。由於能夠如願以償地居住在這塊充滿傳奇色彩的土地上,使約翰感受到他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滿足——理想實現了,而這種理想的得以實現,卻是他從未認真地思索過的……
當天空中已經閃爍著塔波羅巴尼常見的、光華眩目的晚霞時,在林間出現了一輛不大的三輪電動車,經過一段無聲的滑行之後,它停靠在柱廊的花崗石柱旁。
根據自己在漫長歲月中所獲得的令人憂傷的經驗,拉扎辛哈已經習慣於不輕信最初的印象,但也決不隨便地放過它們。他本來以為,范涅華·摩根的模樣是同他所達到的成就相稱的——準是個魁偉威嚴的男子漢。可事實恰恰相反,這位工程師的身材比中等個子還矮小得多,甚至給人以柔弱的印象。但是,他那乾瘦身軀的肌肉卻十分勻稱,而從他的藍黑色頭髮所襯托的容顏來看,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認作是五十二歲的中年人的。
即使在拉扎辛哈擔任國家要職的日子裡,他也從未有過同全球建設協會打交道的機會。這個協會包括三個規模宏大的分部——“陸地”、“海洋”和“宇宙”。關於他們的活動,公開報道的情況要比世界聯盟中任何其他機構都少些。只有當出現了某種技術性的災難,以及同歷史協會或環境保護協會發生了衝突時,全球建設協會才會出頭露面。最近一次屬於這類性質的爭論,是關於南極地帶的輸送管問題——這是二十一世紀的工程藝術之花,它曾被用來將稀釋成液態的煤炭從巨大的南極礦床汲送到全世界的各個發電站。為了保持生態的欣快,全球建設協會建議拆去至今還留著的最後一段輸送管,並將佔用的土地歸還給它本來的主人——企鵝。這項建議立即招來了工業考古學家和生物學家們的抗議呼聲,前者為這種破壞文物的行為所激怒,而後者則指出,企鵝對於已被廢棄的輸送管簡直是喜愛得要命。這些輸送管為企鵝提供了它們原來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居住條件,從而造成了“人口”爆炸,其局面之嚴重,恐怕只有企鵝變成了燕子才能勉強應付。這樣一來,全球建設協會也就只好不戰而退了。
拉扎辛哈並不知道摩根是否參與了這場小規模的衝突。不過這件事完全無關緊要——“陸地”分部總工程師的名字,已經同全球建設協會最偉大的輝煌業績聯繫到了一起……
人們把他的創作起名為超級大橋是有充分理由的。同全世界一起,拉扎辛哈曾經目睹了“齊伯林伯爵”——它本身就是當代的奇跡之一——怎樣小心翼翼地將超級大橋的最後一個組裝部分起吊到高空中。飛船上的全部豪華設備都已拆除;為了減輕飛船上不必要的載重,還放掉了名噪一時的空中游泳池裡的水,而反應堆則向機體的燃氣部分送去超額的熱量以增大飛船的升力。這是歷史上首次將千噸重物起吊三千米的壯舉,而且整個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
現在,每一艘從“擎天柱”旁駛過的船隻都向這座由人類之手建成的、最宏偉壯麗的大橋鳴笛致敬。在地中海和大西洋的匯合處,那一座座一模一樣的五千米高塔本身便是世界上最高的構築物。這些高塔的空中間隔為十五公里,塔間鋪上了為直布羅陀大橋特製的、輕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弓架結構。當然,能同超級大橋的締造者會面是莫大的榮幸,儘管他比約定時間遲到了一小時。
“向您致歉,調解員先生。”摩根一邊下車一邊說道:“希望我的來遲不至於給您增添麻煩。”
“絕對不會,我的時間完全可以自己支配。只是我們的談話得稍稍推遲一下。半小時以後,我要同幾位朋友到懸崖上去。那裡將要演出光聲實感劇。如果您能同我們一起去,我將感到榮幸。”拉扎辛哈看出摩根正在猶豫,便接著說道:“介紹的時候我就說您是塔斯馬尼亞大學的斯密特博士。您盡可放心,我的朋友們不會認出您的。”
“我對此開不懷疑。”摩根說道。可是,客人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忿然不平的表情卻沒有逃脫拉扎辛哈的眼睛。“斯密持博士。太好了!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想用一下您的通訊電台。”
“反應很有意思。”拉扎辛哈陪同客人走進別墅的時候想到。“從工作上推測,摩根也許對自己的現狀感到不滿,甚至對現狀失望。可他是自己那個領域內享有盛譽的專家,還有什麼會讓他感到不足的呢?”
可能的回答只有一個:拉扎辛哈突然想起了連結歐、非兩大洲的碩大無朋的“飛虹”,人們幾乎總是簡單地把它叫做大橋……有的時候叫它直布羅陀大橋……而卻從來沒有把它叫做摩根大橋。
“好吧,摩根博士。”拉扎辛哈想到:“假如您要尋找榮譽,那您在這裡是找不到它的。請直言相告,您究竟是為了什麼到我們這小小的塔波羅巴尼來的呢?”3.噴泉
日復一日,在熾熱的炎陽下,大象和奴隸們拼著全身的力氣,將無數桶水沿著懸崖腳下的坡道馱運到山頂上。這一天終於來臨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