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關係,另外還有三處進入口呢!”摩根想道。使他特別感興趣的是底部的兩個進入口。這種構思是在設計的最後階段才形成的。其實,連“基礎”站這種設想本身也只是在此之前不久才產生的——有一段時間,人們曾經認為沒有必要在這裡建造掩蔽所,因為空間軌道塔上的這一段最終是要成為“地球”站的一個組成部分的。
“請把底部轉過來衝著我。”摩根命令道。
空間軌道塔倒了下來,它先是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隨後便橫著懸在空中。現在,摩根看到了底板的全部詳細情況。位於南北兩個邊緣上的艙口,是同兩個獨立的空氣閘相通的。問題在於怎樣才能到達那裡。要知道,這兒同那裡相隔著六百公里呢!”
“生命保障系統呢?”摩根問攝像員。
空氣閘的圖像變暗了,繼而出現的是小室中央一個小櫃的圖像。
“整個問題就出在這裡。”攝像員憂鬱地評論道:“室內只有供氧系統,可是卻沒有淨化器,當然,也沒有能源。在失掉了運輸機的情況下,恐怕他們未必能熬過這個晚上。溫度正在下降——日落以後,那兒的室溫已經降低了十度。”
摩根似乎感到宇宙的寒冷透入了他的心房。運輸機上的人們還活著的消息傳來後曾經激起的那份高興勁兒很快就消退了。要是得救者們在天亮之前就要凍死的話,那末,即使“基礎”站裡的氧氣還夠用幾天又有什麼用呢?”
“我很想同教授談一談。”摩根說道。
“我們不能直接同他聯繫——‘基礎’站的應急電話只通‘中央’站。不過,我可以馬上試一試。”
看來,這件事並不那麼簡單。當費了一番周折將線路接通之後,對方接電話的是飛行駕駛員強格。
“對不起,教授沒有空。”電話裡傳來了強格的聲音。
由於極端的驚訝,摩根足有一秒鐘時間不知說什麼好了,但隨後就一個字一個字地(尤其是自己的姓名)清清楚楚說道:
“請您轉告,要找他說話的是范涅華•摩根。”
“我一定把您的話轉告他,不過恐伯未必有用。他正在給學生們講解一種什麼儀器的構造。好像是分光鏡。別的什麼也沒有能搶救出來。現在他們正在把分光鏡安裝到一個舷窗上。”強格無可奈何地答道。
摩根勉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他本來已經打算發問:“他們是不是發瘋了?”就在這時,強格接下去說道:
“您不瞭解教授,我可是已經同他在一起呆過兩晝夜了。他是一位意志非常堅強的人。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攔住他沒有回到運輸機上搶救其餘的儀器。現在他已經宣佈,既然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他就應該在死前充分利用時間,哪怕只是證實這架該死的分光鏡能夠正常工作也罷。”
從強格的語氣裡,可以感覺到他對自己那位拗乘客的稱頌。確實,教授的邏輯是無可辯駁的。必須拯救所能拯救的一切,要知道,為了給這次倒霉的遠征提供裝備,足足花費了好幾年的時間哩。
“好吧,”摩根無可奈何地說:“那就請您把情況報告一下。”
“我能報告的情況非常有限。老實說,除了衣服之外我們一無所有。有一名女學生總算來得及把她的提包搶了出來。您猜,提包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她的畢業論文草稿!……”強格說時歎了口氣。
摩根望著空間軌道塔的透明圖像,他似乎看到了幾個很小的、縮尺為十比一的人影。圖像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只要把手伸過去,他們就得救了……
“最主要的問題是寒冷和空氣。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很快就會被二氧化碳氣窒死。也許有誰能夠找到擺脫這種威脅的方法。不過……”強格把聲音放低了幾個分貝,看樣子,他是怕別人聽到他的講話:“教授和學生們還不知道南邊的空氣閘在爆炸時受到了損傷。那兒已經在漏氣——密封裝置的周圍不斷發出絲絲的聲響。至於這種情況嚴重到什麼程度,我現在還很難說准。”強格的話音又重新提高到了正常的水平:“情況就是這樣,我們等待你們的指示。”
“除去‘永別了’之外,我們這兒還能說什麼呢?”摩根想道。
對於那些善於在危急情況下作出決策的人們,摩根永遠是欽佩的,但絕不忌妒他們。雅諾什•巴爾托克是“中央”站的值班高級安全員,他手裡掌握著發號施令的大權。在他下面二萬五千公里高山深處的所有人員(他們離出事地點才六百公里),現在所能做的無非是聽取報告,提出有益的建議和盡可能地滿足記者們的好奇心而已。
事故發生之後才過了幾分鐘,馬克辛娜•杜瓦爾就同摩根聯繫上了。同平時一樣,她的問題總是提得一針見血:
“‘中央’站來得及趕到他們那兒嗎?”
怎麼回答她呢?摩根感到十分躊躇。毫無疑問,對問題的答覆是否定的。但是,這麼早就放棄希望是不合乎理性的,甚至是殘忍的。要知道,這些蒙難者畢竟還算是走運的……
“我本想給人以毫無根據的希望,但是,有可能我們用不著‘中央’站幫忙也對付得了。在離出事地點近得多的‘1O-K’空間站上——它在一萬公里的高度上,有一個裝配工小組正在那兒施工。他們的運輸機可以在二十小時內趕到賽蘇依那裡。”摩根回答得很沉著。
“那為什麼它到現在還沒有啟程?”馬克辛娜緊迫著問道。
“高級安全員巴爾托克馬上就會作出決定,但是一切努力都可能是徒勞的。空氣總共只夠用十個小時。更加嚴重的問題是溫度。”
“這是什麼意思?”馬克辛娜一時無法理解“溫度”是怎麼回事。
“上面是夜間,可他們沒有熱源。馬克辛娜,請您暫時不要把這個情況報道出去。現在還不知道什麼先用完——熱量還是氧氣。”摩根憂傷地答道。
馬克辛娜沉默了幾秒鐘,然後以她不常有的膽怯口氣問道:
“很可能我是‘癡人說夢話’,可是您該知道,氣象衛星上能夠發射功率強大的紅外激光……”
“不,我才是‘癡人’呢!您等一下,我馬上跟‘中央’站聯繫。”意外的啟發使摩根激動得嚷了起來。
巴爾托克倒是非常客氣的,可是從他的答覆中,卻清楚地表明了對愛管閒事而又只懂皮毛的人的看法。
摩根重新接通了馬克辛娜的線路。
“有的時候,專家們也可能會發懵,可我們的那位真行。”他不無自豪地宣稱:“十分鐘以前,巴爾托克已經同季風預報站聯繫過了。現在,電子計算機正在計算所需的光能,免得發射的能量過大而把賽蘇依他們活活燒死。”
“這麼說我碰對了。”馬克辛娜毫不客氣地再次提醒摩根:“您還忘記了什麼?”
沒有什麼可回答的,而摩根也沒有打算回答。他彷彿看到了馬克辛娜頭腦裡的那架計算機正在飛快地想出各種主意,並且猜到了她接下去就要提出的問題。
“難道不能利用一下‘蜘蛛’嗎?”馬克辛娜問道。
“就連最新的幾種機型全算在裡面,它們的爬升高度也都十分有限——機裝蓄電池的設計能力總共只能爬升三百公里。它們的用途是檢查空間軌道塔,但只有等空間軌道塔進入大氣層以後才用得上。”
“您給它們裝上功率大一些的蓄電池不就行了嗎?”
“在兩到三個小時內換上新的蓄電池嗎?可是,問題甚至還不在於此。現在正試驗著的唯一的機器,並不適合於運載乘客。”看來,摩根對這種可能性早已作了周詳的考慮。
“可以採用無人駕駛的辦法嘛!”
“這一招我們也已經想過了。當‘蜘蛛’到達‘基礎’站的時候,需要有一名操作人員採完成對接作業。而為了把七個人逐個地運送下來,就得花上好幾天的時間。”
“可你們總得想出個辦法來才成呀!”馬克辛娜有點著急了。
“我們甚至已經草擬了好幾種辦法,可它們全都行不通。要是找到了什麼中用的辦法,我一定很快通知您。至於眼下嘛……您倒可以給我們幫點忙。”
“我能幫什麼忙?”馬克辛娜又疑惑又感興趣地問道。
“請向您的電視觀眾們解釋一下,為什麼在六百公里的高空中兩艘宇宙飛船可以很容易地對接,而它們當中卻沒有一艘能夠同空間軌道塔對接上1。當您把這件事辦成的時候,我們大概就可以有點什麼新消息告訴您了。”
1兩艘宇宙飛船對接的必要條件是它們應處在同一空間軌道上,且相對速度為零。此條件在宇宙飛船與空間軌道塔之間是難以實現的。
當馬克辛娜困惑不解的面容從屏幕上消失之後,摩根重又潛心致志於指揮所裡那些井井有序的龐雜事務了。儘管摩根在“中央”站上那位精通業務的高級安全員面前碰了一個客氣的軟釘子,可是,在他——摩根本人的頭腦裡,畢竟也會想出一些有益的見解。當然,奇跡並不是經常出現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在這個世界上,他對空間軌道塔的瞭解要比誰都透徹——只是沃侖•金斯裡一人也許除外。很可能,沃侖在一些細節問題上瞭解得比他還清楚,然而,對問題的全局看得更明白的總還是他——摩根博士。
這七個人確實是在天空中陷入了困境。這是星際航行史上前所未有的遭遇。在那問小小的密封艙成為懸在地球與天空之間的穆罕默德的棺材2之前,是不可能想不出任何辦法來拯救他們的。
2伊斯蘭教典中有“登霄”的神奇傳說。據載,穆罕默德52歲時某一夜晚,由“天使”哲卜利勒伴同,乘飛馬由麥加至耶路撒冷,又從那裡“登霄”,邀游七重天,見過古代“先知”和“天堂”、“火獄”等,黎明置返交加。此處隱喻賽蘇依等像穆罕默德一樣“登霄”了,但卻回不到地面,如困死於“空中避難所”,那裡便成了“穆罕默德的棺材”。40.候選人
“一切順利,”沃侖•金斯裡高興地微笑著說道:“‘蜘蛛’可以爬到‘基礎’站了。”
“這麼說,您找到了加大蓄電池功率的辦法?”摩根問道。
“猜得差不多。這東西將來是個兩級的玩意兒,就跟早期的火箭那樣。當外接蓄電池用完以後,為了減輕無用的負載。馬上就得把它扔掉。這項作業預定在四百公里的高度上完成,剩下的路程將由‘蜘蛛’的內部蓄電池來提供動力。”
“它能夠送上去的有效重量是多少?”
金斯裡的微笑消失了,他算開了一筆細帳:
“大約五十公斤。不過,這點重量倒也足夠了。兩個壓力為一千大氣壓的新氧氣瓶,每個瓶裡裝五公斤氧氣。面罩是帶有分子過濾器的,保證二氧化碳氣進不去。少量的水和濃縮食品。還有點藥品之類的東西。總共大約四十五公斤。”
“您肯定這點東西夠用嗎?”摩根不放心地問道。
“完全夠。在‘10-K’空間站的運輸機到達之前,有這點東西他們足可以維持下去了。如果萬一需要的話,還可以安排‘蜘蛛’再走上一趟。巴爾托克的意見怎麼樣?”
“他同意。再說,眼下也還沒有更好的建議。再過兩個小時,‘蜘蛛’就可以準備就緒。最多不會超過三個小時就能出航。幸好全部設備都是標準型的。目前,只剩下一個問題沒有解決。”
范涅華•摩根據了搖頭。
“別說了,沃侖。”他慢吞吞地說道:“這兒是什麼問題也定不下來的。”
“我並不是想利用自己的地位,巴爾托克。”摩根繼續說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當然,‘蜘蛛’無論由誰來駕駛都可以,可是,真正清楚各項細節問題的人卻並不多。當‘蜘蛛’接近空間軌道塔的時候,可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在能夠解決這些問題的人當中,條件最充分的只有我。”
“請容許我提醒一下,摩根博士。”高級安全員反駁道:“您已經六十五歲了。依我看,派個年輕一點的人去也許更合適一些吧?”
“第一,我是六十六歲。第二,年齡同事情毫不相干。這次出航的危險性等於零,而體力是一點兒也用不著的。”摩根以他特有的簡潔語言爭辯著。
其實,除了上面提到的理由以外,摩根還可以再加上一條:心理上的因素要比生理上的重要不知多少倍。跟馬克辛娜•杜瓦爾一樣,幾乎每個人都可以作為一名乘客坐在宇宙密封艙裡上上下下。可是,能否處理六百公里高空中可能發生的各種緊急情況,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始終認為,”巴爾托克口氣溫和地堅持著:“最好派個年輕一點的人去。比如說,金斯裡博士。”
摩根覺得,好像沃侖在他的背後無法克制地歎了口氣。金斯裡由於自己克服不了對高空的恐懼心理,他從來沒有參加過親手設計的各項工程的試驗工作,因此,他也就永遠成了同事們取笑的對象。幸而,向高級安全員解釋這一點並非是必要的。范涅華•摩根在一生中只有兩次為自己的個子矮小而感到得意,目前是其中的一次。
“我的體重要比金斯裡輕十五公斤,”他說道:“在需要計較每公斤重量的場合下,這對事情有著決定性的意義。所以,我們不要再把時間耗費在爭論上了。”
話剛出口,他便感到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輕微的譴責。這麼說是不公道的。巴爾托克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而且工作得十分在行。再過一個小時,宇宙密封艙就要準備就緒。誰也沒有白白浪費過一分鐘。
有那麼幾個相當長的瞬間,他們眼盯著眼地互相對視著,彷彿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二萬五千公里的遙遠間隔似的。巴爾托克對安全負有全責,按理說,他可以取消總工程師作出的任何決定。然而對他來說,行使自己的權力遠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
巴爾托克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摩根這才輕鬆地吐出了一口長氣。
“也許您是對的。我並不樂意這麼辦,可是沒有辦法。祝您順利。”巴爾托克終於讓步了。
“多謝。”摩根沉著地回答了對方的祝賀。隨後,巴爾托克的影像就從屏幕上消失了。他向著默不作聲的金斯裡轉過身去說:“咱們走吧。”
離開指揮所以後,他們立即踏上了通往山頂的道路,摩根機械地觸摸了一下他襯衣底下藏著的那個傳感器。柯拉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打擾過他了,甚至連沃侖•金斯裡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小東西存在。難道說只是為了滿足虛榮心,他不僅以自己的生命、而且還要搭上別人的生命作為冒險的代價?要是高級安全員巴爾托克知道這一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