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會

一個人並不需要離開地球,就可以感受到宇宙的遼闊無垠。

太空裡,滿天星光不一定比高山之上更明媚,只要是一個晴朗的夜晚,並遠離塵囂。儘管沒有大氣層的阻擋,星星看起來更明亮,肉眼凡胎卻未必一定能夠體會到,一覽無餘之下的半個天球是何等的壯麗。那是任何舷窗裡一孔之見無法比擬的。

但是海伍德·弗洛伊德家裡後窗外的景觀難以令他滿意,尤其這一點點還定期地被緩慢旋入太空醫院巨大的陰影。只看得到恆星,行星,星雲,以及偶然地,敢與太陽爭輝的光華奪目的曜星。

人工夜幕降臨前十分鐘,他總是關掉所有燈光——甚至紅色應急燈——以使自己適應完全黑暗。以此狹小的視角,能夠學會裸眼觀察天象,逐個辨認星座,這令他愉快,雖然對於一個太空工程師未免算是後進了。

那一年五月,彗星已經進入火星軌道,幾乎每個「夜晚」,他都要查閱星圖。

弗洛伊德頑固地拒絕使用雙筒望遠鏡,儘管那樣效果很好;他在和衰老爭奪自己的雙眼。

MaunaKea的兩名天文學者已經宣佈,肉眼看得到彗星了,不過沒有人相信他們。巴斯德太空城其他居民說出類似的話,更被嗤之以鼻。

不過,預計彗星在今晚至少可以達到六等星;他或許走運。

從伽馬掃到愛浦西龍,然後他注視著一個想像中等邊三角形的頂點之一——好像意念可以使他的目光掃過整個太陽系。它在那兒!——正如七十六年前他首次看到那樣,模糊,然而確鑿無疑。如果事先不知道具體位置,也許就看不到,或者當成某個遙遠的星雲。

裸眼觀測下,那不過是一個微小的,完美的環形塵埃斑點;極目遠望,他仍然不能看到任何彗尾。

數月以來隨行哈雷的一組探測器已經記錄到首次氣體和塵埃的噴發,不久,一條明亮的絲帶會飄向遙遠星空。

與眾人一樣,海伍德·弗洛伊德注視著全部轉變過程,從這個暗冷的,幾乎黑漆漆的星團進入內太陽系開始。經過七十年的酷寒,這個水,氨以及其他冷凝物的復合體開始解凍,沸騰。這個飛行冰山的形狀大小如同曼哈頓島,大約每五十三小時自轉一周;當太陽的熱能滲入冰殼,哈雷彗星看起來就像一個洩漏的蒸汽鍋爐。蒸汽流,混著塵埃以及其他各式各樣古怪的有機化合物,從六個環形山中噴出。最大的差不多夠一個足球場,彗星黎明之後每隔兩小時噴發一次,和地球上的噴泉一模一樣;人們很恰當地叫它「老忠僕」。

他已經可以幻想自己身處環形山的高處,等待太陽照耀那黑暗的起伏的地形。他很瞭解那些遙感圖像。

是的,合同上沒有提到乘客可以離船踏足哈雷活動,那是船員和科學考察隊員的專有權。另一方面,文書上也沒有對此明令禁止。

擋住我?可得費點工夫,海伍德·弗洛伊德心想,我肯定能對付得了一套宇航服。

即使我錯了——他記得一個泰姬陵遊客曾發出的感歎:「雖死無悔。」能長眠於哈雷彗星,何悔之有?

《2061太空漫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