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走在走廊裡,還在繼續抱怨。
「於是乎,我整個左半身的所有二極管都痛得厲害……」
「什麼?」走在他身旁的阿瑟冷淡地問了一句,「真的嗎?」
「哦,當然。」馬文說,「我曾經要求把它們通通換掉,可是根本沒人理我。」
「我想像得到。」
含糊不清的喃喃細語從福特嘴裡傳出,「是嗎,是嗎,是嗎,」他一直在這樣自言自語,「贊福德·畢博布魯克斯……」
馬文突然停下來,舉起一隻手。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對吧?」
「不知道。什麼?」阿瑟其實根本不想知道。
「我們又碰上了—扇那種該死的門。」
走廊的這一端也是一扇滑動門。馬文懷疑地盯著它。
「怎麼?」福特不耐煩地說,「我們到底過不過去?」「『我們到底過不過去?』」馬文喃喃自語道,「當然。這是控制橋的入口。我受命把你們帶到橋上去。我敢說,這也許就是今天對我的智力的最高考驗了。」
慢騰騰地、帶著極大的厭惡之情,他朝這扇門走去,活像一個獵人正在悄悄接近目標。突然間,門滑開了。
「謝謝,」它說,「你讓一扇簡簡單單的門感到非常愉快。」
馬文的胸腔內,元件開始痛苦地顫動起來。
「可笑啊。」他悲哀地感歎道,「當你認為生活已經糟糕得不可能再糟糕了的時候,它居然真的更糟糕了。」
說著他穿過門,留下福特和阿瑟在門外面面相覷,無奈地聳著肩膀。這時門內又傳來馬文的聲音。
「我想你們現在可以見到那兩個陌生人了。」他說,「你們是希望我回到角落裡坐著呢,還是就這麼在這裡站著?」
「好的,把他們帶進來,好嗎,馬文?」另一個聲音說道。
阿瑟看著福特,驚訝地發現他在笑。
「怎麼……」
「噓,」福特說,「進去吧。」
他走進控制橋。
阿瑟緊張地跟在他後面,一進門就驚訝地看見一個男人懶洋洋地靠在座位裡,腳放在控制台上,正在用左手剔右邊那個腦袋的牙。右邊這張臉幾乎快被這項工作遮完了,但左邊那張臉上清晰地掛著一個放鬆而冷漠的微笑。房間裡讓阿瑟難以置信的東西的數目相當大,好長—陣子他都合不攏下巴。
這個奇特的人懶懶地望了福特一眼,然後用一種顯得有些冷漠的聲音說:「福特,嘿,你還好嗎?很高興你能來這兒。」
「贊福德,」福特也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很高興見到你,你看起來氣色不錯,這條額外的胳膊也很配。看來你偷了艘不錯的飛船。」
阿瑟瞪眼望著他。
「你認識這傢伙?」他指著贊福德問。
「當然認識!」福特大叫一聲,「他是……」他停頓了一下,決定把介紹的次序顛倒一下。
「哦,贊福德,這位是我的一個朋友,阿瑟。登特。」他介紹說,「他的星球被毀滅時,是我救了他。」
「哦,當然,」贊福德說,「你好,阿瑟,歡迎來這兒。」他的右邊腦袋隨意地轉過來打了聲招呼,然後又轉回去繼續剔牙。
福特繼續介紹道:「阿瑟,這位是我的半個堂兄,贊福德。畢博……」
「我們見過。」阿瑟厲聲說。
當你在快車道上輕而易舉地超過幾輛車後,你會自我感覺非常良好,這時如果你碰巧從4擋直接打到1擋而不是3擋的話,你的引擎就會從引擎蓋下飛出來,以後的事情就不必說了——這恰恰就是福特·普裡弗克特聽到這句話後的感覺。
「喔……什麼?」他說。
「我說我們見過。」
贊福德很尷尬地吃了一驚,使勁嚼著口香糖。
「嘿……嗯,是嗎?嘿……嗯……」
福特轉過身,對阿瑟怒目而視。現在他感到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因而突然開始很厭惡自己居然會和這個無知的原始人在一起。這傢伙對銀河系事務的瞭解程度簡直和一隻非洲蚊子對北京城生活的瞭解程度沒什麼區別。
「你說你們見過,這是什麼意思?」他問,「這是從參宿四星系5號星來的贊福德·畢博布魯克斯。你可得弄明白了,不是從克洛伊登來的該死的馬丁。史密斯。」
「我不管,」阿瑟冷冷地說,「我們見過,不是嗎?贊福德·畢博布魯克斯——或者我應該叫你……菲爾?」
「什麼?」福特叫道。
「你得提醒我一下,」贊福德說,「我老是記不住人種。」
「那是在一個派對上。」阿瑟繼續道。
「是嗎,唔,我表示懷疑。」贊福德說。
「冷靜—點兒好嗎,阿瑟!」福特說。
阿瑟絲毫不聽勸阻,「六個月前的一個派對,在地球上……英格蘭……」
贊福德搖了搖頭,臉上掛著—絲勉強的笑意。
「倫敦,」阿瑟堅持說,「伊思林頓。」
「哦。」贊福德開始有點兒心虛了,「那個派對。」
這對福特來說完全是不公平的。他腦袋轉來轉去,一會兒看著阿瑟,一會兒又看著贊福德。「什麼?」他沖贊福德說,「你不會是說你也曾經在那個可憐的小行星上待過吧,是嗎?」
「沒有,當然沒有。」贊福德輕快地說,「不過,嗯,我好像很短暫地去過一次,是在上什麼地方的途中……」
「可我被困在那兒待了整整15年!」
「喔,我又不知道,不是嗎?」
「可你去那兒幹什麼?」
「找點兒……你知道的……」
「他擅自闖入了一個派對。」阿瑟說,氣得渾身直哆嗦,「一個奇裝異服派對……」
「那又怎麼樣?」福特問。
「在那個派對上,」阿瑟繼續道,「—個姑娘……哦,好吧,你瞧,現在已經沒什麼關係了。整個地球都已經灰飛煙滅了……」
「我希望你別再為那顆該死的星球生悶氣了。」福特說,「那位女士又是誰?」
「哦,只是某個人而已。好吧,我沒能搞定她。我整個晚上都在嘗試。該死,她現在還在我心裡。美麗、優雅、冰清玉潔。最後我終於讓她靠近了我一點兒,可以好好聊聊了。然後你的這位朋友卻闖進來說,『嘿,美人兒,這個傢伙惹你心煩嗎?幹嗎不來和我聊聊呢?我來自另一顆行星。』就這樣,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贊福德?」福特大聲說。
「是的。」阿瑟一邊說一邊瞪著他,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傻里傻氣,「那時他只有兩隻手、一顆腦袋,自稱叫菲爾,可是……」
「可是你必須承認他確實來自另一顆行星。」崔莉恩說著,從控制橋的另一頭進入他們的視野。她甜甜地沖阿瑟笑了笑——這一笑簡直就像在阿瑟身上傾倒了整整一噸重的磚塊——然後又把注意力轉回飛船的控制上去了。
屋子裡靜了幾秒鐘,然後,一些詞語從阿瑟一團亂麻似的大腦中冒了出來。
「崔茜卡,麥克米倫?」他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和你一樣,」她說,「我在搭便車漫遊。畢竟,拿了一個數學學位和一個天體物理學學位,我還能做別的什麼呢?只能選擇這個,要不只能在星期一排隊領救濟。」
「無窮負1,」電腦這時又出聲了,「非概率總數終於算出來了。」
贊福德看了一眼自己,然後看看福特,再看阿瑟,最後看崔莉恩。
「崔莉恩,」他說,「這一類事情在我們每一次使用非概率驅動的時候都會發生嗎?」
「恐怕很有可能。」她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