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泰山因和特岡茲惡鬥受傷,渾身疼痛,一瘸一拐。但他還是忍著痛,向西朝海岸走去。
他走得非常慢,夜裡就在叢林裡露宿,直到第二大早最大約九點多鐘才到了那間小屋。
好幾天他沒怎麼行動,只是在飢餓難忍的時候才出去採集一點野果和胡桃。
十天之後他便又十分健壯了,只是頭上留下一道還沒有完全癒合的可怕的傷疤。這條疤從左眼上方開始,穿過頭頂,一直連到右耳。這是特岡茲扯下頭皮留給他的「紀念」。
恢復期間,泰山想用一直放在小屋裡的那張獅子皮給自己做件披風。可是要做的時候才發現那張皮干了以後像木板一樣堅硬。因為對鞣制皮革一竅不通,他只好放棄這個心裡珍藏多時的計劃。
後來,他下決心要從木本加村莊裡的黑人那兒偷幾件衣服。因為人猿泰山已經拿定主意,盡一切可能將自己從低等動物的序列中區別出來。在他看來,人類最顯著的標誌莫過於裝飾品與衣服。
為此,他收集了戴在胳膊和腿上的各式各樣的裝飾品。這些玩意兒都是從不幸落入他那根飛快而又無聲無息的套索中的黑人武士身上弄來的。然後,他就按照他們的樣子戴了起來。
他脖子上戴著一條金項鏈,上面吊著母親——阿麗絲夫人那個鑲滿鑽石的小金盒。背上斜挎一個拴在皮條上的箭袋,這是他從另外一個黑人身上弄來的「戰利品」。
他腰裡系一根自個兒用牛皮條編成的帶子,上面掛著也是他自個兒做的刀鞘,刀鞘裡面是父親的那把獵刀。庫隆加那把漂亮的弓斜挎在左肩。
年輕的格雷斯托克勳爵這身裝束確實古怪,而且一副好鬥的樣子。他滿頭黑髮技在肩上,為了不讓前面的頭髮耷拉下來擋住視線,便用獵刀割成短短的劉海,覆蓋著漂亮的腦門兒。
他身材筆挺,完美無瑕,渾身發達的肌肉隆起著,就像最好的古羅馬鬥劍土,同時又具有希臘神話中天神柔和優美的曲線。一望而知,他是力量、柔韌、速度的結合。
人猿泰山是原始人、獵手、鬥士的一個典型。
他那寬闊的肩膀上,漂亮的頭顱總是鎮定自若,清澈明亮的眼睛裡閃爍著生命與智慧的光芒。在這片古老的叢林裡,那已經成為過去的剽悍、好鬥的人的始祖倘還存在,一定會把他奉若神明。
泰山自然從來沒有想到過這種事情。他只是著急沒有衣服能夠向叢林裡所有的居民表明自己是人而不是猿。而且他心裡經常生出一種疑慮,生怕自己再變成一隻猿。
因為,他臉上不是也開始長毛了嗎?所有的猿臉上都有毛,而黑人除了極個別的外,臉都是光溜溜的。
不錯,從畫冊上是看過嘴唇、臉頰、下巴都長毛的人。可泰山還是有點害怕。他幾乎每天都要磨那把鋒利的刀,到唇上剛生的鬍子——剷除作為猿的象徵。
就這樣他學會了刮臉,雖然刮得不太乾淨而且很痛,但總還是起到修面的作用了。
和特岡茲血戰之後,等到又覺得非常強壯了,泰山便在一天早晨,向木本加的村莊走去。他不像平常那樣蕩著樹枝穿行,而是沿著彎彎曲曲的林中小路漫不經心地走著,突然面對面碰見一位黑人武士。
這個黑人臉上那種驚恐的表情十分可笑。沒等泰山取下弓,那傢伙已經回轉身沿著小路飛快地跑了,而且邊跑邊喊,好像前面還有別人。
泰山跳上樹跟蹤追擊,不一會兒就看見那幾個拚命逃奔的人。
他們一共是三個,排成單行在灌木叢中發瘋似的奔跑。
泰山輕而易舉地追上他們。他們卻沒看見泰山就在自己頭頂之上無聲無息地穿行,也沒有注意到他已經蹲在前面一根不高的樹枝上,那下面則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泰山放過前面兩個,等到第三個跑過米的時候,手臂輕揚,套索便不偏不倚套在了黑人的脖子上,然後猛地一揪,勒緊了繩套。
黑人痛苦地大叫一聲。兩個夥伴一轉臉,看見他那拚命掙扎的身體像是中了邪魔,慢慢地向枝葉稠密的樹頂升去。
他們害怕地尖叫著,回轉身沒命地奔跑起來。
泰山一聲不響,手麻腳利地放下那個黑人,取下他的武器和裝飾品。哦,最讓他高興的是,那傢伙繫著一條漂亮的鹿皮腰圍。他馬上解下來,圍在自己的身上。
現在,他打扮得確實是個人的樣子了。誰也不能懷疑他出身於高等動物了。他多麼想回到部落裡,在那一雙雙充滿嫉妒的眼前,誇耀這種漂亮的「衣服」。
他肩上扛著那具屍體,慢慢地向圍著柵欄的小村莊走上。因為他又需要箭了。
快到柵欄跟前時,他看見一夥激動不已的人,圍著那兩個逃回來的傢伙。這兩個人又嚇又累,渾身顫抖,幾乎說不出這場可怕遭遇的細節。
他們說米蘭多在他們前面不遠的地方走著,突然尖叫一聲向他們跑過來,嘴裡喊道,有一個可怕的、一絲不掛的白人武士在追他。於是三個人一起向村裡拚命奔跑。
米蘭多又發出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驚叫,他們回轉頭,看見的情景非常可怕:米蘭多向樹上飛去,胳膊和腿在空中亂動,舌頭從大張著的嘴巴裡吐出來。只是他沒再叫喊,周圍也沒看見有人或動物的影子。
村民們都顯得驚慌失措。可是聰明的老木本加對這十故事卻持懷疑態度。他認為這是他們為自己「臨陣逃脫」編出來的鬼話。
「你們講了一個了不起的故事。」他說,「你們不敢說實話,不敢承認獅子向米蘭多撲過去的時候,你們扔下他不管,只顧自己逃命。你們這兩個膽小鬼!」
木本加話音兒未落,就聽見頭頂的大樹上發出一陣吱吱咯咯的響聲。黑人們驚慌地抬起頭,眼前的情景就連聰明的老木本加也為之顫慄。原來是米蘭多的屍體旋轉著,扭動著,四仰八叉從半空中落下來,砰地一聲,跌在他的腳下。
黑人們一聲驚呼,拔腿就跑,直到最後一個人消失在周圍叢林稠密的樹影裡才停下腳步。
泰山跑進村莊,拿了不少箭,還把黑人們為祈求天神息怒而供奉的祭品吃了個精光。
離開村莊之前,他把米蘭多的屍體搬到柵門跟前,靠柵欄立了起來,還擺出一副躲在門柱子後面向通往叢林的那條小路窺視的姿勢。
然後,泰山才一路打獵,回到海灘上的小屋。
那些完全被嚇壞了的黑人鼓了老半天勇氣,才從米蘭多可怕的、齜牙咧嘴的屍體旁邊走過,抖抖索索回到村莊。等到發現貢品和箭又丟了之後,大伙立刻明白他們是「嚇得其所」。米蘭多顯然是看見叢林裡面那個鬼精靈了。
現在,在他們看來這種解釋就很合乎邏輯了:只有看見叢林裡面這個可怕的幽靈的人才死。村兒裡凡是見過他的人不都死了嗎?因此,死在他手裡的人一定都見過他,而且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只要供應他箭和食物,他就不會加害於他們,除非碰到他手心裡。因此,木本加嚴令,除了祭奉食物外,再放一捆箭。從那以手,這個風俗一直流傳下來。
今天,如果你有機會路過非洲偏遠地區的小村莊,還會看見村外有一座小小的茅屋,茅屋裡放著一口小鐵鍋,鍋裡有些食物,旁邊有個箭袋,袋子裡裝著做工粗糙的箭。
那片仁立著小木屋的海灘已經遙遙在望。這時,一幅奇怪的。異乎尋常的景象映入泰山的眼簾。
在那個陸地環抱的港灣軍,一艘巨大的船漂浮在平靜的水面上,海灘上還有一條正往岸上拖的小船。
最讓人驚奇的是,一群和他一樣的白人正在海灘和他那間小屋之間來回走動著。
泰山看見這些人在許多地方都和畫冊裡面畫的那些人一樣.他穿枝過葉向他們爬去,一直爬到離他們很近的一株樹上。
他們一共十個人,都是些皮膚黝黑,滿臉凶相的傢伙。現在他們都集中到小船旁邊,正怒氣沖沖地大聲說著什麼,還不時比比劃劃,揮動著拳頭。
不一會兒他們中間一個個頭矮小、神情猥瑣、鬍子很黑的傢伙——他那副長相讓泰山不由得想起耗子——把手放在緊挨他站著的一個大塊頭的肩膀上。剛才那些人就是跟他大吵大鬧、爭論不休。
小個子男人朝海灘這邊指了指,大塊頭被迫轉過身,背朝另外那幾個人,向指給他的方向張望著。就在他轉身的當兒,那個滿臉鄙俗的小個子從腰帶上抽出一支左輪手槍,朝大塊頭背上放了一槍。
大塊頭兩隻手猛地舉過頭頂,膝蓋在身子下面晃了一下.一聲沒吭,倒在海灘上死了。
泰山第一次聽到槍聲,心裡十分驚奇。然而即使這種從未聽到過的雷鳴般的響聲也不會使他健全的神經受到震動而顯出稍許的驚恐。
倒是這些陌生白人的行動使他十分不安,他皺著眉頭陷入深深的思索。他慶幸自己沒有因一時衝動而跑過去像對待自己的親兄弟一樣歡迎這幾個白人。
他們顯然和黑人沒什麼區別,不比猿更文明,也不比老山寶更善良。
有一會兒大家都站在那兒看著那個滿臉下賤相的小個子男人,和躺在海灘上已經死了的「大塊頭」。
後來,有一個人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拍著小個子的脊背。他們指手劃腳地大談起來,不再爭吵了。
不一會兒他們便把小船推下水,然後都跳進去,向那艘大船划了過去。泰山看見大船的甲板上人影綽綽,晃來晃去。
等他們都爬上那條大船,泰山從一株大樹上跳下來,向小屋爬過去。
他偷偷溜進小屋,發現屋子已經被他們翻了個遍。他的書、鉛筆都扔在地板上,武器、盾牌和別的那些寶貝也都到處亂扔著。
看見小屋遭到洗劫,一股憤怒的浪潮湧上泰山的心頭,腦門兒那條傷疤突然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黃褐色的皮膚上印出一條紅線。
他急忙跑到櫥櫃跟前,在最下一層摸索著,直到取出那個小鐵盒,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他連忙打開鐵盒,最要緊的寶物沒有讓人翻過。
那張滿面笑容、體格強壯的年輕人的照片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小黑皮本都平平安安地放在裡面。
哦,這又是什麼?
他那聽覺十分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一個微弱、但不熟悉的聲音。
泰山連忙跑到窗口,向港灣張望,看見一條小船正從那艘大船上吊下來,放到剛才那條小船旁邊。不一會兒,他又看見許多人從大船上爬下來,跳進小船。看來他們要把大批人馬送上岸來。
泰山又看了一會兒。這當兒,不少箱籠包裹裝進小船,然後,從大船旁邊劃了過來。泰山抓起一張紙,用一根鉛筆寫下幾行工整、有力的字,而且用的都是非常正確的印刷體。
他用一根尖木片把這張字條別到門上。然後,拿上他那個珍貴的鐵盒,還有弓箭、長矛快步走出小屋,消失在叢林之中。
兩條小船被拉上銀光閃閃的海灘。一群不可思議的、雜七雜八的人爬上岸來。
他們一共二十個,有十五個是面目可憎、粗陋不堪的水手。
其餘五個則屬於另外一種類型。
一位是個老頭,滿頭白髮,戴副寬邊眼鏡。已顯佝僂的背上披著一件不太合身但一塵不染的禮服大衣,頭上戴一項亮閃閃的緞禮帽,越發使這身裝束和非洲叢林木相協調。
他們這幾個人裡第二個上岸的是個高個子年輕人,穿一身白帆布衣服。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另外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他腦門兒挺高,說話辦事總是大驚小怪,容易激動。
然後上岸的是一個塊頭很大的黑人婦女,她那身裝束的顏色和所羅門1很有點相似之處。一雙嘰裡骨碌直轉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她先向叢林張望,然後又看看那伙罵罵咧咧的水手。他們正從船上搬那些箱子和包裹。
1所羅門(solomn):古以色列王國國王,大衛之子,以智慧著稱。
這幾個人裡最後一個上岸的是一位大約十九歲的姑娘。她是讓那個站在船頭上的年輕小伙子抱上來的,所以連鞋底也沒濕就「登陸」了。她報之以一個勇敢的、漂亮的微笑,但相互間沒有說話。
這夥人默默地向小屋走去。很明顯,不管他們各自想法如何,一切都已經在上岸之前就決定了。就這樣,他們走到門口,水手們抬著箱子、包袱,那五個跟他們身份截然不同的人跟在後頭。水手們放下行李什物,有一個人看見泰山別在那兒的那張紙條。
「喂,夥計們!」他喊道,「這是什麼?一個小時前可沒這張紙,要有我就不是人!」
大夥兒都圍過來,伸長脖頸瞧著,可是因為沒有誰識幾個字,費了半天勁兒還是沒弄明白那上面的意思。最後有位水手向那個戴禮帽穿禮服大衣的老頭喊道:
「喂,教授,過來,看看他媽的這是一張什麼告示!」
老頭向水手們圍著的那個地方慢慢走過去,別的那幾個入也跟了過來。他正了正眼鏡,看了一會兒,轉身就走,嘴裡喃喃自語:「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嗨!老傢伙,」先前叫他過來認字的那個水手喊道,「你以為我們是叫你來給你自個兒看這張球玩意兒的?過來,大聲念!你這個老混蛋。」
老頭停下腳步,回轉身說道:「啊,是的,親愛的先生。萬分抱歉。我太自私了。是的,非常自私,這張紙可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他面對那張紙條,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要不是那個水手十分粗暴地抓住他的衣領,又要轉身走開。水手對著他的耳朵眼兒大聲喊:
「大聲念出來,你這個頭號老傻瓜!」
「啊,是的,是的。」老教授輕聲回答,又正了正眼鏡大聲念道:
這是殺過許多野獸和黑人的殺手泰山的屋
子。不要亂動泰山的東西,泰山在監視你們。
人猿泰山
「誰是這個鬼泰山?」先前嚷嚷的那個船員說。
「他顯然講英語。」年輕人說。
「可是『人猿泰山』是什麼意思呢?」姑娘大聲問道。
「這我可說不上了,波特小姐。」年輕人回答道,「也許是從倫敦動物園跑回一隻猿猴,把歐洲文化帶到了非洲叢林。您說呢,波特教授?」他轉身問了老頭一句。
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又正了正眼鏡。
「啊,是的,確實如此。是的,確實如此。這件事實在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教授說,「簡直難以理解。除了已經說的話,我無法作出更多的解釋。」教授慢慢把頭向叢林的方向轉了過去。
「可是,爸爸,」姑娘叫道,「你還什麼也沒說呢!」
「嘖嘖,孩子,嘖嘖,」波特教授用一種和藹可親、縱容嬌慣的聲調回答道,「別為這種深奧、難懂的問題傷腦筋了。」他又慢慢地朝另夕卜一個方向走去,一雙眼睛瞅著腳底,兩隻手在長禮服平滑的「燕尾」下面反剪著。
「我看這個老傻瓜也不比我們懂多少。」那個長了一張耗子臉的水手惡狠狠地說。
「請你說話文明點兒,」年輕人大聲說。他因為這個水手張口罵人,氣得臉色煞白。「你殺了我們的船長和大、二、三副,搶了我們的財物,我們就在你的手心裡捏著。可是對波特教授和波特小姐,你得放尊重點兒。要不然就是赤手空拳,我也能擰斷你的脖子,不管你有槍還是沒槍。」說著,向前緊逼幾步。那個「耗子臉」雖然腰裡別著兩支手槍和一把怪嚇人的刀,還是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你這個該死的膽小鬼!」年輕人叫喊著,「你永遠不敢面對面地打死任何一個人。至於我,就是背朝著你,你也不敢!」他故意朝那個水手轉過後背,若無其事地揚長而去,好像要試試水手的膽量。
水手偷偷伸出一隻手抓住一支左輪手槍的槍托。他那雙邪惡的眼睛望著揚長而去的年輕的英國人,閃爍著要報復的凶光。他的同夥都直盯盯地望著他,可他還猶豫著。在內心深處,他比威廉·塞西爾·克萊頓想像得還要怯懦。
這當兒,有一雙眼睛正從附近一棵大樹的枝葉間急切地望著這夥人的一舉一動。泰山已經看到了他那張字條引起的驚慌。他雖然聽不懂這些陌生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可是他們的手勢和面部表情卻使他明白了好多事情。
那個鼠頭鼠腦的小個子船員殘殺自己同胞的行為在泰山心裡引起了強烈的不滿。現在看見他和那個年輕漂亮的小伙兒爭吵,越發攪動了他的憎惡之情。
泰山以前從來沒見識過火器的威力,儘管從書本上多少知道一點這方面的常識。可是看見「耗子臉」又握住手槍,他一下子想起今天親眼看見的那可怕情景,而且立刻想到,這個年輕人會像幾個小時前那個大塊頭船員一樣,被他殺死。
於是泰山在他的弓上搭上一支毒箭,瞄準了「耗子臉」。可是前面的枝葉太稠密,他立刻著出,射出去的箭會受到枝葉或者小樹枝的阻擋向偏了方向。於是他從那株大樹上投下一根長矛。
這時,克萊頓大約走出十幾步遠。「耗子臉」的左輪手槍已經抽出一半。別的船員都站在那兒緊張地望著就要發生在眼前的悲劇。
波特教授已經消失在叢林裡,他的秘書兼助手——那位愛大驚小怪的塞謬爾·菲蘭德也跟他一塊兒去了。
那位黑女人艾絲米拉達正蹲在小屋旁邊,忙忙乎乎地從那一堆箱籠包裹中清理小姐的東西。波特小姐和克萊頓一起走著,不知怎麼轉過臉瞥了那個水手一眼。
這時候,三件事幾乎同時發生。「耗子臉」拔出手槍,瞄準了克萊頓的脊背,波特小姐驚叫一聲,一支長矛猶如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穿透了「耗子臉」的右肩。
左輪手槍朝天空發出一聲巨響,誰也沒傷著,倒是那個水手因為疼痛倒在地上,縮成一團。
克萊頓回轉身衝了過來。水手們都拔出手槍,驚恐地向密林深處張望。受傷的「耗子臉」尖叫著在地上打滾。
克萊頓趁人不備揀起那支掉在地上的左輪手槍,悄悄揣進懷裡,然後和水干們一起迷惑不解地凝望著那片密林。
「這會是誰呢?」珍妮·波特輕聲說道。年輕人轉過臉,看見她正站在自己身邊,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滿臉驚疑的表情。
「我想,一定是那位人猿泰山在監視我們。」年輕人不無疑慮地說,「我只是納悶,這支長矛究竟是沖誰來的。如果是沖斯納帕斯,那麼,這位人猿就是我們真正的朋友了。」
「唉,你父親和菲蘭德先生上哪兒去了?這片密林裡藏著個什麼人或什麼東西。不管是誰,他有武器。哦,教授!菲蘭德先生!」年輕的克萊頓喊了一聲,可是沒有人回答。
「怎麼辦呢,波特小姐?」年輕人眉頭緊皺,滿臉焦急,卻又猶豫不決。
「我不能把你留給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你又不能跟我一起到密林裡冒險,可是必須有人去找你的父親。他肯定人密林裡瞎走一氣,不管危險,不辨方向。而菲蘭德先生比他還頑固。請原諒,我這話似乎太直率了。可是,我們的生命都處於危險之中。等找回你的父親,一定要讓他明白,他總這樣心不在焉,只能把你和他置於危險的境地。」
「我很同意你的看法,」姑娘答道,「我一點兒也不生氣。只要他把心思放在正經事兒上,哪怕只一會兒,我那可愛的老爸爸也會毫不猶豫地為我犧牲自己的一切。可是這個可憐的老頭實在太固執了。除了把他綁在一棵樹上,簡直沒有別的辦法保證他的安全。」
「我有辦法了!」克萊頓突然大聲說,「你會打槍嗎?」
「會。怎麼?」
「我有一支槍。有了這支槍,我去找你父親和菲蘭德先生的時候,你和艾絲米拉達呆在小屋裡會相對安全一點兒。快行動吧。把那個女人叫回來,我得趕快走了。現在他們還不會走得太遠。」
珍妮只好按他的建議去辦。克萊頓看見門已關好,便轉身向密林深處走去。
有幾個水手正從受傷的同事身上拔長矛。克萊頓走過去,想跟他們借支手槍,去找教授。
「耗子臉」見自己沒死,又鎮定了幾分。他把克萊頓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還不讓他的夥伴們借槍給這個年輕人。
自從殺了船長之後,斯納帕斯一直以頭兒自居。也許因為時間太短,他的同事們還沒有誰來得及對他的權威產生疑問。
克萊頓聳了聳肩,揀起那支曾經穿透斯納帕斯肩膀的長矛。於是,這位當今格雷斯托克勳爵的兒子,按照最原始的方式武裝著,向茂密的叢林走去。
他大聲呼喚著那個迷路人的名字。波特小姐和艾絲米拉達在海灘上那間小屋裡聽見那喊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最後被原始森林種種神秘的響聲完全吞沒。
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和他的助手塞謬爾·菲蘭德爭執半晌,終於踏上了和他們的「宿營地」方向完全相反的小路,在這座迷宮似的原始森林中完全迷路了,儘管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完全是憑運氣,他們向非洲西海岸而不是向這塊被黑暗籠罩的大陸對面的桑給巴爾島1逶迤而行。
1桑給巴爾島:坦桑尼亞一地區。
沒多久他們就到了海灘,可是哪有「宿營地」的影子!菲蘭德一口咬定,他們走到目的地的北面了。實際上,這兒距離「宿營地」偏南二百碼。
這兩位固執的「理論家」居然誰也沒想到應當大喊幾聲,吸引朋友們的注意力。相反,他們從一個完全錯誤的前提出發,判斷推理,還都自以為是。塞謬爾·菲蘭德先生不顧阿爾奇米油斯·波特教授的反對,拉著老先生硬朝距離這裡足有一千五百英里的開普敦的方向走去。
珍妮和艾絲米拉達平平安安進了小屋之後,黑女人首先想到的是從裡面把門頂住。於是,她四處張望想找一樣可以頂門的樂西。這個塊頭老大的女人剛朝小屋瞥了一眼,便驚叫著,像一個受驚的孩子跑到女主人身邊,把臉埋在她的肩頭。
珍妮轉過臉,一眼看見惹得艾絲米拉達這樣驚叫的東西就躺在她們眼前的地板上——一具白森森的男人的骷髏,再細看,床上還躺著第二具骷髏。
「我們這是到了一個多麼可怕的地方呀!」這個心裡充滿恐懼的姑娘喃喃著。不過她雖然害怕,並沒有顯得驚慌失措。
艾絲米拉達還在尖叫,緊抓住珍妮不放。過了一會兒,珍妮從她手裡掙開,向擺在屋子那頭的小搖籃走去。沒等那個可憐的、淒涼的小骨架出現在眼前,她已經猜想到會看見什麼了。
這幾具寂然無聲的骨架向世人表明這裡曾發生過多麼悲慘的事情。想到莫測的苦難可能就隱伏在這間倒霉的小屋,隨時可能出現在她和她的朋友眼前,姑娘不由得顫抖起來。哦,這間充滿了神秘,也許還充滿了敵意的小屋!
她不耐煩地踩了幾下嬌小的腳,似乎為了抖落那令人沮喪的預感,然後快步走到艾絲米拉達跟前,求她不要嚎叫。
「別叫了,艾絲米拉達,別叫了!」她喊道,「你這樣只能越發把事情搞糟。」
她停下話頭,想到她所賴以保護的那三個人正在可怕的密林深處瞎走,聲音不由得顫抖起來。
姑娘很快就發現,門裡邊有一根粗重的門閂。經過一番努力,兩個女人終於插上了這根二十年沒有人碰過的門閂。
然後,她們互相摟抱著,坐在一張長凳上,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