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人首先考慮的是尋找水源,開闢營地。因為大夥兒都清楚,他們將在叢林島滯留少則幾個月,多則幾年。
泰山知道最近的一條小河,立刻把大家帶到河岸邊。男人們開始搭窩棚,製作些簡陋的生活必需品,泰山到叢林裡搞點野味。他把忠心耿耿的木加貝和那位摩蘇拉婦女留下照顧珍妮。因為對於「肯凱德號」那幫殺人不眨眼的船員,他絕不信任。
格雷斯托剋夫人比流落到叢林島的任何別人都要痛苦。她那顆早已破碎的母親的心不但因自己備嘗艱辛而苦不堪言,還因為她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也許永遠不會打聽到兒子的下落,也不能為改變他的命運而做任何努力——在她的想像之中,他的生活環境自然極其可怕——而痛不欲生。
整整兩個星期,他們分工明確,各負其責。每天天一亮就派一個人到宿營地附近的陡岸——那是一塊俯瞰大海的鱗峋巨石——極目遠眺,觀察是否有過往的船隻,直到太陽沉入大海。他們還在巨石上堆了一堆隨時可以點燃的干樹枝,栽了一根很高的桿子,上面掛著求救的信號旗——「肯凱德號」大副的紅汗衫。
但是,他們雖然望眼欲穿,也沒看見海面上出現一個小黑點,更沒有一葉白帆,一縷青煙。
後來,泰山建議做一條可以把大夥兒送回到大陸的獨木舟。只有他一個人能教給他們如何製造和使用粗笨、簡陋的工具。大夥兒都覺得這是唯一的出路,立刻動手幹了起來。
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造船的工作越來越艱巨,船員之間經常因為幹活兒互相埋怨,爭論不休。因此,除了別的種種凶險之外,現在又加上了內部不和,相互猜忌。
泰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不敢把珍妮留給「肯凱德號」那些野蠻凶殘的船員。可是他必須出去打獵,除了他,別人都沒有把握出去一趟就能帶回肉來。有時候木加貝替他出去,可是他的長矛和弓箭都抵不上人猿泰山的繩子和獵刀。
後來船員們都不幹活兒,三三兩兩鑽進叢林,打野味。尋開心去了。這期間,席塔、阿卡特以及另外那幾頭巨猿一直沒來過宿營地。不過,有幾次泰山在叢林裡打獵時見過它們。
叢林島東岸,泰山宿營地的情形越來越糟。就在這時,另外一群人在北岸紮下了營盤。
一個小海灣裡,停泊著一艘名叫「貝殼號」的縱帆船。幾天前,這條船的船長和忠心耿耿的船員們都被殺了,他們的鮮血染紅了甲板。「貝殼號」自從僱用了瑞典人嘎斯特、毛利人毛馬拉,以及凱山這樣幾個水手之後,就倒了邪霉。
還有另外幾個南太平洋港口的流抿無賴,一共十個。不過嘎斯特、毛馬拉、凱山是他們的核心人物。為了搶到「貝殼號」裝運的一批價值連城的珍珠,他們煽動了這場叛亂。
船長睡覺的時候被凱山殺死在艙房裡,毛利人毛馬拉領著那幾個無賴襲擊了正在值班的大副。
嘎斯特則按照自己的習慣,授權別人幹這種殺人越貨的勾當。這倒不因為他幹這種事時踟躇不前,而是因為他太顧及自己的生命安全。暗殺總要冒險,被襲擊的人面臨死亡的威脅當然要以死相拚。此外,殺人犯們相互之間也常常會因為分贓不公而相互殘殺。嘎斯特情願放棄這種動刀動槍的機會。
不過,現在既然事變已經成功,瑞典人就希望成為這群叛匪的「一把手」。他甚至把被他們殺害了的「貝殼號」船長那身「行頭」都據為已有,還佩戴上標誌船長權威的肩章和帽徽。
凱山對此十分惱火。他不喜歡什麼權威,當然更不想聽從一位普通瑞典水手的管束。
因此,叢林島北邊「貝殼號」那群叛匪的宿營地,已經深深地埋下不滿的種子。不過凱山明白,他必須謹慎行事。因為叛匪中只有嘎斯特一個人有豐富的航海知識,能把他們帶出南大西洋,繞過好望角,進入更適合航海的水域,並且找到不被盤問就平平安安處理掉這筆不義之財的市場。
他們看到叢林島並且發現「貝殼號」現在停泊的這個石岬封鎖的港灣之前,瞭望哨看見南邊海面上有一艘軍艦,它那影影綽綽的煙囪,和淡淡的青煙已經遙遙在望了。
他們自然害怕被當兵的盤查,所以決定躲到港灣裡暫避一時,等到危險過去再繼續航行。
現在,好幾天過去了,嘎斯特還是不敢冒險出海。他堅持認為,那條軍艦正是來找他們的。凱山指出,絕對不可能,因為除了他們自個兒,再沒有別人知道「貝殼號」發生過叛亂。
可是嘎斯特仍然固執己見。其實在他那顆邪惡的心裡一直醞釀著獨吞這批珍寶的計劃。因為只有他一個人能開走「貝殼號」。離了他,誰也休想離開叢林島。他拿定主意,機會一到,就只帶幾個幫手逃出港灣,把凱山、毛利人毛馬拉和剩下的船員都留在叢林島。
嘎斯特就是在等這個機會。說不定哪一天,凱山、毛馬拉會帶上三、四個水手離開宿營地去打獵或者閒逛。瑞典人絞盡腦汁想把他決心甩掉的這些人騙到一個看不見海灣和「貝殼號」的地方。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組織人馬出去打了好幾次獵。可是狡猾的凱山好像完全猜到了他的意圖一樣,除了嘎斯特自己也出去狩獵時,才跟他們一起出去之外,從來不離開宿營地半步。
有一天,凱山對毛利人毛馬拉悄悄地說出他對瑞典人的懷疑。毛馬拉聽了恨不得立刻就用手裡那把腰刀刺穿這個壞蛋的心臟。
凱山沒有什麼證據,這倒是真的。他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猜出了嘎斯特的意圖。因為他自個兒要是會開船,也要設法獨吞這批財寶。
但是他不敢讓毛馬拉把瑞典人嘎斯特給殺了。他們還得靠他把大夥兒帶到目的地。最後兩個人商定,嚇唬一下嘎斯特,強迫他接受他們提出的要求。毛利人本來就想自封為叛匪的頭領,這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當地提出立刻離開叢林島的建議之後,嘎斯特又搬出先前的理由,極力反對。他說那艘軍艦很可能在正南巡邏,現在出海,等於自投羅網。
毛馬拉,嘲笑嘎斯特膽小。他說,那艘軍艦壓根兒就不知道他們反叛的事兒,因此,沒有理由對「貝殼號」產生懷疑。
「啊!」嘎斯特大聲說,「這你就不懂了!算你走運,碰上我這個受過教育的人可以教給你怎麼辦.你是個無知的蠻子,毛馬拉,所以你對無線電一無所知。」
毛利人跳起來,手握住了刀柄。
「我不是蠻子!」他怒吼著。
「我是跟你開個玩笑,」瑞典人連忙解釋道,「我們是老朋友了,毛馬拉。我們不能吵架,至少現在不能,你知道嗎?老凱山正在陰謀策劃獨吞這批珍珠呢!他要是能找到一個會駕駛『貝殼號』的人,馬上就會離開我們。他一直吵吵著要離開這兒,就是因為想設法除掉我們大夥兒。」
「可是這無線電……」毛馬拉問,「無線電和我們繼續呆在這兒有什麼關係?」
「哦,有關係,」嘎斯特攝了損頭,回答道。吃不準這個毛利人是不是真的這麼蠢,會相信他的彌天大謊,「啊,當然有關係!聽我說,每一艘軍艦都安裝著無線電這玩意兒。他們可以用這玩意兒和幾百英里以外的輪船說話,也可以聽見別的船上的說話聲。所以,你瞧,你們在「貝殼號」上鬧騰時,吆五喝六,大聲吵吵,毫無疑問,都讓當時在我們南面巡邏的這艘軍艦聽到了。當然,他們沒法兒弄清我們這條船的名字,但是他們能聽出有一條船上發生了叛亂,船員殺死了船長、大副。所以,他們正搜查周圍海域的每一條船,現在離我們恐怕不會太遠了。」
瑞典人說完之後,故意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生怕毛利人對他的謊言產生什麼懷疑。
毛馬拉一聲不響,直盯盯地望著嗓斯特坐了一會兒,然後站了起來。
「你真是個大騙子,」他說,「如果明天你還不啟航,就別想再撒謊了。我聽見有兩個船員說,如果你繼續把他們留在這個狗洞子裡,就要拿刀捅了你。」
「你要是不信,去問問凱山有沒有無線電這種東西,」嘎斯特說,「他會告訴你,輪船上確實有這玩意兒,而且可以在幾百英里之外相互通話。然後再告訴那兩個想殺我的傢伙,他們要是膽敢害我,就休想活著受用他們應得的那份財寶。因為只有我才能平平安安把你們帶到任何一個港口。」
毛馬拉去問凱山,軍艦上是否有這種千里之外可以互相通話的無線電。凱山告訴他確實有這玩意兒。
毛馬拉聽了大惑不解。不過他還是希望離開叢林島。他寧願到大海上碰運氣,也不願意再呆在宿營地過這種單調、乏味的生活。
「我們要是有個能開船的人就好了!」凱山忿忿地說。
這天下午,毛馬拉和另外兩個毛利人去打獵。他們朝南走了沒多遠,突然聽見前面有人說話,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他們知道,夥伴們都在宿營地,沒有一個人在森林裡閒逛,而小島又絕對是荒無人煙,因此,聽見有人說話都以為碰上了鬼魂——也許是「貝殼號」被殺死的長官和船員們的鬼魂找他們來了。一個個嚇得拔腿就逃。
不過毛馬拉的好奇心更強一些,他極力控制住自己想從這種「超自然」的神秘力量面前逃走的本能,朝夥伴們打了個手勢,讓他們學著他的樣子,手腳並用,提心吊膽,穿過密密的叢林,偷偷摸摸地向傳來說話聲的地方爬過去。
不一會兒,在一塊林中空地的邊緣,他停了下來,而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因為他清清楚楚看見兩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坐在一根圓木上面,正熱烈地談論著什麼。
這兩個人一個是「肯凱德號」的大副斯克奈德,另一個是一位水手,名叫斯克米德。
「我想這個辦法可行,斯克米德,」斯克奈德說,「造一條合用的獨木舟並不難,如果風平浪靜,三個人一天就能劃到大陸。要造一條能把大伙都帶走的大船,可得等到猴年馬月。因為大家誰也不想像奴隸一樣整天賣苦力了。再說,我們幹嘛非要救那個英國人呢?讓他自個兒想辦法去吧。」他停了一下,很留意地看著斯克米德,希望看到他對下面要說的話會作何反應。他繼續說:「不過,我們可以把那個女人帶上。把這麼漂亮的一個妞兒留在這個鬼地方,可是太不像話了。」
斯克米德抬起頭,咧著嘴笑了。
「你幹嘛不早說呢?」他問道,「我要是幫助你,能有我的好處嗎?」
「我們把她帶回文明世界,她當然得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斯克奈德解釋道,「聽我的打算。我只和幫助我的那兩個人分我們得到的東西。我拿一半兒,他倆拿一半兒。你呢,就是這兩個幫手中的一個。這地方真把我膩昧透了!越早離開越好。你看怎麼樣?」
「我完全同意,」斯克米德說,「我自個兒不知道怎樣才能到達大陸。我還清楚,別的那些傢伙也不行。只有你才懂得航海。所以,我一定緊跟你寸步不離。」
毛利人毛馬拉支楞起耳朵。凡是水手們說的話,他多多少少都聽得懂。而且他曾經不止一次在英國商船上幹活兒,所以,斯克奈德和斯克米德剛才說的話,他一句不拉都聽懂了。
他站起來,向那塊林中空地走了過去。斯克泰德和他的夥伴嚇了一大跳,以為是什麼鬼怪從天而降。斯克奈德忙去拔他的手槍。毛馬拉舉起右手,手心向前——那是一種表示並無惡意的手勢。
「我是你的朋友,」他說,「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不過別害怕,我不會講給任何人聽的。我能幫你的忙,你也能幫助我。」他對斯克奈德說。「你會開船,可沒船。我們有條船,可沒人會開。如果你跟我們合作,什麼也不要問,把我們送到某個港口之後——港口的名字一會兒再告訴你——這條船就歸你,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你還可以帶上你們說的那個女人,我們也不會打聽她的來龍去脈。怎麼樣,這個條件可以成交嗎?」
斯克奈德想多知道一點兒關於那條船的情形,便讓毛馬拉盡量給他講點兒什麼。毛利人建議他們直接和凱山會談。於是「肯凱德號」的大副和船員跟在毛馬拉和他的兩個夥伴身後向叢林深處叛匪宿營地附近走去。毛馬拉把他們藏在一個地方,自個兒去找凱山,還讓他的兩個夥伴在暗中監視那兩名水手,生怕他們改變主意,偷偷跑掉。斯克奈德和斯克米德實際上已經成了階下之囚,只不過他們自個兒不知道罷了。
不一會兒,毛馬拉就領著凱山回來了。他已經把他們的好運氣向凱山簡單地說了一遍。凱山儘管生性多疑,和斯克奈德談判之後,還是相信這小子和他一樣是個十足的流氓無賴,也深信他急於離開叢林島。
經過一番商談,凱山覺得,可以放心地把「貝殼號」交給斯克奈德指揮。至於以後的事情,凱山心裡明白,將來自有辦法脅迫他屈從於自己的意志。
斯克奈德和斯克米德離開凱山和毛馬拉之後,向自己的宿營地急匆匆地走去。他們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覺得心情舒暢。現在終於有一條正兒八經的縱帆船可以載著他們離開這個鬼地方了。用不著再費苦力做船了,也用不著乘一條毫無把握的獨木舟冒險了。
而且他們可以抓到一個女人,或者兩個。因為毛烏拉聽說斯克宗德的宿營地裡還有一個黑人婦女的時候,堅持要把她和那個白人婦女一起帶走。
凱山和毛馬拉回到宿營地之後,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他們已經用不著嘎斯特了。他們徑直向他的帳篷走去,知道每天這個時候,他總在這裡面休息。雖然呆在船上更舒服,但大夥兒還是商定,在海岸上「安營紮寨」,認為這樣更安全些。
他們相互之間都知道對方心裡打的什麼鬼主意,都怕把自個兒丟在岸上,而讓別人掌握了「貝殼號」的「主動權」。困此他們規定,每次只能有兩到三名水手上船,要嘛就大夥兒都上去。
凱山和毛馬拉向嘎斯特的帳篷走去的時候,毛利人不由得用他那骯髒的、生著老繭的拇指試了試腰刀的刀鋒。嘎斯特如果看到這個意味深長的動作,或者明白這個面皮黝黑的傢伙腦子裡正索繞盤桓著什麼克主意時,一定會渾身不自在。
嘎斯特這時正在廚師的帳篷裡。這個帳篷和他的帳篷相距只幾英尺遠。凱山和毛馬拉走過來的腳步聲他聽得清清楚楚,只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的到來,對於他會有什麼特殊意義。
就在凱山和毛馬拉走到他的帳篷門口時,嘎斯特無意中向廚師帳篷外面瞥了一眼。他覺得這兩個傢伙鬼鬼祟祟,一望就知心壞鬼胎,圖謀不軌。就在他們倆溜進帳篷的時候,嘎斯特還看見毛利人毛馬拉背後藏著一把細長的腰刀。
瑞典人嘎斯特瞪大一雙眼睛,臉色變得煞白,連頭髮根兒也豎了起來,連忙跑出廚師的帳篷。他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用不著細說,已經知道這兩個傢伙要幹什麼了。
就像親耳聽到他們的陰謀一樣,嘎斯特明白凱山和毛馬拉是來要他的命的。迄今為止,因為知道只有他一個人能夠開走「貝殼號」,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安全。可是顯然,現在發生了某種他尚且不知道的變化。這種變化使得他的同謀者覺得可以除掉他了。
嘎斯特一步也不停,衝過海灘,鑽進叢林。他怕這密密的原始森林。那種種神秘的、不可思議的聲音不時從迷宮似的密林中傳出來,嚇得他心寒膽戰。
可是嘎斯特更怕凱山和毛馬拉。叢林裡雖然危機四伏,但總有避免的可能。而來自夥伴們的威脅卻實實在在。那是刺向胸口的一把鋼刀,或者動在脖子上的一根繩索。他見過凱山在一條漆黑的小胡同裡用繩子往死勒人。他怕那繩索比怕毛利人手裡的鋼刀還要厲害。不過眼下,這兩樣東西他都怕,他不敢跟它們的主人繼續呆在一起,最終還是選擇了嚴酷的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