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威懾建立之後,為了接收和消化三體世界向地球傳送的科學技術信息,成立了世界科學院,這是一個與聯合國同級別的國際組織。人們最初預測,人類只能接收到來自三體世界的擠牙膏似的零星信息,且這些信息充滿刻意的謬誤和誤導,地球科學家們只能從中猜謎般地獲得真正的新知識。但三體世界在這方面的態度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他們在短時間內系統地傳送了海量的知識信息,主要是基礎科學信息,包括數學、物理學、宇宙學、分子生物學(以三體世界生命為基礎)等等,每一類都是一個完整的學科體系。這巨量的信息令地球科學界一時手足無措。三體世界還對地球人進行了不間斷的指導,一時間地球世界幾乎成了一所大學。智子對加速器的封鎖解除後,三體物理學的核心內容一步步得到實驗證實,使人類對這些知識的真實性有了初步的確認。三體世界甚至多次抱怨世界科學院消化知識的速度太慢,他們似乎迫不及待地想使人類達到自己世界的科學水平,至少在基礎科學方面是這樣。
對這一令人困惑的現象,人們提出了多種解釋,較為可信的一種是:
三體世界看到了人類科學加速發展的優勢,想通過人類科學的發展獲得新的知識,地球被作為一個知識電池來使用,試圖在為其充電後獲得更高的能量。
三體世界對此的解釋是:如此慷慨的知識傳送是出於對地球文明的敬意,三體世界從地球文明那裡得到了更多的東西。人類文化使三體世界睜開了一雙新的眼睛,看到了生命和文明更深層的意義,體驗到了以前從未覺察到的自然和人性之美。人類文化在三體世界廣為傳播和滲透正迅速和深刻地改變著三體世界的社會形態,並在半個世紀中引發了次革命,使得三體世界的社會結構和政治體制與地球越來越相似,人類的價值觀正在那個遙遠的社會得到認同和推崇,人類文化正被所有三體所迷戀。
開始,人們對此將信將疑,但隨之而來的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文化反射浪潮證實了這一切。
威懾紀元十年後,由三體世界傳送而來的,除了海量的知識信息,還有越來越多的模仿人類的文化藝術作品,包括電影、小說、詩歌、音樂、繪畫等。令人吃驚的是,三體世界對人類文化的模仿似乎沒有經歷邯鄭學步的過程,一開始就達到了很高的水準。這種現象被學者們稱為文化反射。人類文明在宇宙中有了一面鏡子,使人類從以前不可能的角度重新認識自己。在以後的十年間,反射文化在人類世界流行開來,取代正在日益頹廢和失去活力的地球本土文化,成為文化主流,在大眾中引領時尚,在學者中成為尋找新的文化思想和美學理念的源泉。
現在,一部電影或小說,如果不預先說明,一般無法看出它的來源很難確定其作者是人類還是三體人。因為在來自三體世界的作品中,人物全部是地球人類,自然環境也都是地球類型的,完全看不出異世界的影子,這是三體世界接受人類文化的最有力證明。同時,三體世界本身仍然籠罩在神秘的面紗中,幾乎沒有任何關於那個世界的細節被傳送過來。
三體人認為,自己粗陋的本土文化現在還不值得展示給人類,特別是雙方生物學和自然環境的巨大差異,一旦展現,可能會給已經建立起來的寶貴的交流帶來意想不到的障礙。
人們欣慰地看到,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一束陽光真的照進了黑暗森林的這個角落。
程心出院的這一天,AA說智子想見她。
程心已經知道,現在智子這個詞並不是指那些些來自三體世界的強大詭異的智能化微粒子,而是一個女人的名字。這個女人是個機器人,由人類最先進的A.I.和仿生技術製造.卻由以前被稱為智子的智能能粒子控制。
這個名叫智子的女人是蘭體世界在地球的大使,與以前智子的低維展開相七,她的出現使兩個世界交流變的更加自然和順暢。
智子住在位於城市邊緣的一棵巨樹上,從飛行車上遠遠餚去,那巨樹的葉子很稀疏,彷彿正處於深秋的凋零之中。智子的住所位於最頂端的樹枝上,那根樹枝只有一片1葉子,那是一撞雅致的竹木結構的小別墅,在一團白雲中時隱時現。現在是無雲的晴天,那團白雲顯然是別墅所生成的。
程心和AA沿長長的樹枝走到盡頭,路面都是由圓潤的石子鋪成,兩旁是翠綠的草坪。沿一道旋梯可以下到懸空的別墅,智子在別墅門口迎接她們。她身材纖小,穿著華美的日本和服,整個人像是被一團花簇擁著。
當程心看清她的面容時,花叢黯然失色,程心很難想像有這樣完美的女性容貌,但真正讓這美麗具有生機的,是控制她的靈魂。她淺淺一笑,如微風吹皺一汪春水,水中的陽光細碎輕柔地蕩漾開來。智子對她們緩緩鞠躬,程心感覺她整個人就是一個漢字:柔——外形和內涵都像。
「歡迎,歡迎,本該到府上拜訪,可那樣就不能用茶道來招待了,請多多見諒。真的很高興見到你們。」智子再次鞠躬說,她的聲音和身體一樣輕細柔軟,剛剛能聽清,但似乎有一種魔力,彷彿她說話時別的聲音都停下來,為她的細語讓路。
兩人跟著智子走進庭院,她的圓髮髻上插著的一朵小白花在她們前面微微顫動著,她也不時回頭對她們微笑。這時,程心已經忘記眼前是一個外星侵略者,忘記在四光年外控制著她的那個強大的異世界,眼前只是一個美麗柔順的女人。特別之處只是她的女人味太濃了,像一滴濃縮的顏料,如果把她扔到一個大湖中溶化開來,那整個湖都是女人的色彩了。
庭院中小路的兩側都是青翠的竹林,白霧在竹林中凝成薄薄的一層,懸在半人高的林中微微起伏。走過一座下面有塗塗清泉的小木橋,智子退到一邊鞠躬把兩人讓進客廳。客廳是純東方式的.很敞亮,四壁都有大塊的鏤空,使這裡像一個大亭子。外面只有藍天白雲,雲都是從近處湧出,飄得很快。端上掛著一幅不大的浮世繪和一個繪著國畫風景的扇面,裝飾簡約典雅,恰到好處。
智子請程心和AA在柔軟的榻榻米上坐下,然後自己也以優雅的姿勢坐下來,有條不紊地把一件件精美的茶具在面前擺開。
「可得有耐心,這茶可能兩小時後才喝得上。」AA在程心耳邊低聲說。
智子從和服中拿出一塊潔白白勺帕巾,開始輕輕擦拭已經極其潔淨的茶具,先是細細地擦一個精緻的有著長長細柄的竹製水構,然後依次輕擔那些白瓷和黃銅小碗,用竹構把一隻陶罐中的清泉水舀到一個小瓷鍋中放到一個精緻的銅爐上燒著,然後從一隻小白瓷罐中把細細的綠色茶月倒進小碗,用竹刷慢慢旋抹……這一切都做得極慢,有些程序還反覆做,僅擦茶具一項就用了近二十分鐘,對智子來說,這些動作的功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的儀式感。
但程心並沒有感到厭倦,智子那輕柔飄逸的動作有一種催眠作用,令她著迷。不時有清涼的微風從外面的空中吹來,智子的玉臂彷彿不是自己在動,而是被微風吹拂著飄蕩,她的纖纖玉手所撫弄的也彷彿不是茶具,而是某種更為柔軟的東西,像輕紗,像白雲,像……時間,是的,她在輕撫時間,時間在她的手中變得柔軟蜿蜒,流淌得如同竹林中的那層薄霧般緩慢。這是另一個時問,在這個時問中,血與火的歷史消失了,塵世也退到不存在的遠方,只有白雲、竹林和茶香,這真的是日本茶道中「和敬清寂」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茶終於煮好了,又經過一系列紛繁的儀式後,終於遞到程心和AA手上。程心嘗了一口那碧綠的茶汁,一陣苦香沁人心脾,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變得清澈透明了。
「我們女人在一起,世界界就美關好,可我們的世界也很脆弱,我們女人可要愛護這一切啊。」智子輕言慢語地一說,然後深深鞠躬,語氣變得激動起來,「請多關照,請多關照!」
對於這話中的深意,以及這茶中的深意,程心自然是理解的。
接下來的一次聚會,又把程心拉回到沉重的現實。
與智子見面後的第二天,有六個公元人來見程心,他們都是第二任執劍者的候選人,均為男性,年齡在四十五至六十八歲之間。與威懾紀元之初相比,這個年代從冬眠中甦醒的公元人數量已經大大減少,但仍形成一個特定的社會階層。對於他們來說,融人現代社會要比在危機紀元後期甦醒的那些人更加困難。公元人階層中的男性都自覺或不自覺地使自己的外表和人格漸漸女性化,以適應這個女性化社會,但程心眼前的這六個男人都沒有這麼做,他們都頑固地堅守著自己的男性外表和性格。如果程心前些日子見到這些人,一定會有一種舒適感,但現在她卻感到壓抑。
這些男人的眼中沒有陽光,很深的城府使他們都把自己掩藏在看不透的面具下。程心感到自己面對著一堵由六塊冰冷的岩石構築的城牆,城牆顯露著歲月磨礪的堅硬和粗糙,沉重中透著寒氣,後面暗藏殺機。
程心首先對那位向警方報警的候選人表示感謝。她是真誠的,不管怎樣,他救了她的命。那個面容冷峻的四十八歲男人叫畢雲峰,曾經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的設計師之一。同程心一樣,他也是大型工程派向未來的聯絡員,期望有朝一日智子的封鎖解除後加速器能夠重新啟用,但那個時代建造的所有加速器都沒能保留到威懾紀元。
「但願我沒有犯錯誤。」畢雲峰說,他可能想幽默一些,但無論程心還是其他人都沒有這種感覺。
「我們是來勸你不要競選執劍人的。,』另一個男人直截了當地說。他叫曹彬,三十四歲,是所有候選人中最年輕的一位。危機開始時他曾是丁儀的同事,是一名物理學家。智子封鎖加速器的真相公佈後,他痛感理論物理學已成為沒有實驗基礎的空對空的數學遊戲,就進人冬眠等待封鎖解除。
「如果我競選,你們認為有可能成功?」程心問。從智子那裡回來後,這個問題一直在她的腦際,幾乎使她徹夜未眠。
「如果你那麼做,幾乎肯定能成功。」伊萬·安東諾夫說,這個英俊的俄羅斯人是候選人中除曹彬外最年輕的,四十三歲,卻資歷非凡。他曾是俄羅斯最年輕的海軍中將,官至波羅的海艦隊副司令:,因絕症而冬眠。
『我有威懾力嗎?」程心笑著問.
「不是一點沒有。你曾是PIA的成員,在過去的兩個多世紀裡,PIA曾對三體世界採取過大批的主動偵察行動,末日戰役前夕甚至向太陽系艦隊發出過關於水滴攻擊的警告,可惜沒受到重視,它現在己經成為一個傳奇般的機構,這點會使你在威懾方面加分的。另外,你是唯一個擁有另一個世界的人,那也可以拯救眼前這個世界,不管這是否合乎邏輯,現在的公眾就是這麼聯想的……」
「關鍵不在於此,聽我解釋。」一個禿頂的老男人打斷了安東諾夫的話,他叫A·J·霍普金斯,或者說他自稱叫這個名字,因為他甦醒時身份資料都丟失了,而他又拒絕提供任何身份信息,連隨便編一份都拒絕,這使他獲得公民身份頗費周折。他神秘的身世卻也為競選加了不少分,他與安東諾夫一起,被認為是候選人中最具威懾力的兩位。「在公眾眼中,最理想的執劍人是這樣的:他們讓三體世界害怕,同時卻要讓人類,也就是現在這些娘兒們和假娘兒們不害怕。這樣的人當然不存在,所以他們就傾向於讓自己不害怕的。你讓他們不害怕,因為你是女人,更因為你是一個在她們眼中形象美好的女人。這些娘娘腔比我們那時的孩子還天真看事情只會看表面……現在她們都認為事情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宇宙大同就要到來了,所以威懾越來越不重要,執劍的手應該穩當一些。」
「難道不是嗎?」程心問,霍普金斯的輕桃語氣讓她很反感。
六個男人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幾乎不為她所覺察地交換著目光,同時他們的目光也更加陰沉了。身處他們中間,程心彷彿置身於陰冷的井底,她在心裡打了個寒戰。
「孩子,你不適合成為執劍人。」那位最年長者說話了,他六十八歲,是冬眠時職位最高的人,時任韓國外交部副部長。「你沒有政治經驗.又年輕,經歷有限,還沒有正確判斷形勢的能力,更不具備執劍者所要求的心理索質,你除了善良和責任感外什麼都沒有。」
我不相信你真的想過執劍人的生活,你應該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犧牲的。」一直沉默的那個男人說,他曾是一位資深律師。
最後這句話讓程心沉默了,她也是剛剛才知道了現任執劍者羅輯在威懾紀元的經歷。
六位執劍者候選人走後,AA對程心說:「我覺得,執劍人的生活不叫生活,地獄裡都找不到那麼糟的位置,這些公元男人幹嗎追逐那個?」
「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就能決定全人類和另一個世界的命運,這種感覺,對那時的某些男人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也可能是他們的終身追求,會讓他們著魔。」
「該不會讓你也著魔吧?」
程心沒有回答,現在,事情真的不是那麼簡單了。
「那個男人,真難想像有那麼陰暗那麼瘋狂那麼變態!」AA顯然是在指維德。
「他不是最危險的。」程心說。
維德確實不是最危險的,他的險惡隱藏得並不深。公元人的城府之深、人格之複雜,是AA和其他現代人很準想像的。這剩下的六個男人,在他們那冰冷的面具後面隱藏著什麼?誰知道他們中有沒有葉文潔或章北海?更可怕的是,有幾個?
在程心面前,這個世界顯示出她的脆弱,就像一個飄飛在荊棘叢中的美麗肥皂泡,任何輕微的觸碰都會使一切在瞬間破滅。
一周以後,程心來到聯合國總部,參加DX3906恆星系中兩顆行星的轉讓儀式。
儀式結束後,行星防禦理事會主席與她談話,代表聯合國和太陽系艦隊,正式提出希望她競選執劍人。他說已有的六位候選人都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他們中的任何人當選,都會被相當一部分公眾視為一個巨大的危險和威脅,將引發大面積恐慌,接下來發生的事很難預料。另一個危險因素是:這六位候選人都對三體世界有著強烈的不信任感和攻擊傾向,出自他們中的第二任執劍人可能與地球國際和艦隊國際中的鷹派合作,推行強硬政策,借助黑暗森林威懾向三體世界提出更高的要挾,可能使目前兩個世界間發展良好的和平進程和科學文化交流突然中斷,後果不堪設想……她當選則可以避免這一切的發生。
穴居時代結束後,聯合國總部又遷回了舊址。程心對這裡並不陌生:
大廈的外貌與三個世紀前相差不大,甚至前面廣場上的雕塑都保存完好,草坪也恢復如初。站在這裡,程心想起二百七十年那個動盪的夜晚,面壁計劃公佈,羅輯遭到槍擊,晃動的探照燈光束下混亂的人群,直升機旋翼攪起的氣流吹動她的長髮,救護車閃著紅燈嗚咽著遠去……那一切彷彿就發生在昨天。背對著紐約燈海的維德雙眸閃著冷光,說出了那句改變了她一生的話:「只送大腦。」
如果沒有那句話,現在的一切都將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個在兩個世絕前就已經逝去的普通人,她的一切都已經在時間的江之源頭消逝得無影無蹤。如果足夠幸運,她的第十代子孫此時可能正等待著第二任執劍者的誕生。
但現在,她活著,面對著廣場上的人海,顯示她肖像的全息標語影像在人群上方飄蕩,像絢麗的彩雲。一個抱著嬰兒的的年輕母親走上來,把懷中幾個月大的孩子遞給她,那個可愛的小寶寶對著她甜甜地笑著。她抱住那個溫暖的小肉團,把寶寶濕軟的小臉貼到自己的臉卜.心立刻融化了,她感覺自己抱著整個世界,這個新世界就如同懷中的嬰兒般可愛而脆弱。
「看她是聖毋瑪麗亞,她真的是!」年輕母親對人群喊道,然後轉向程心,熱淚盈眶地雙手合十,「美麗善良的聖母,保護這個世界吧,不要讓那些野蠻的嗜血的男人毀掉這美好的一切。」
人群發出應和的歡呼聲,程心懷中的寶寶被嚇哭了,她趕緊抱緊他。
她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問題:還有別的選擇嗎?」現在有了址後的答案:沒有。因為有個原因:
第一,一個人被推薦為救世主與被推上斷頭台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她)都沒有選擇,先是羅輯,後是程心。
第二.年輕母親的話和懷中溫暖柔軟的嬰兒讓程心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看清了自己對這個新世界的感情的實質:母性。是她在公元世紀從未體會過的母性,在她的潛意識中,新世界中所有的人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不可能看著他們受到傷害。以前,她把這誤認為是責任,但母性和責任不一樣,前者是本能,無法擺脫。
第三,還有一個事實,像一堵不可逾越的牆一樣矗立在程心面前,即使前兩項都不成立,這堵牆仍然立在那裡,這就是雲天明。
同樣是地獄,同樣是深淵,雲天明先走進去了,是為她走進去的,現在她不可能退卻,只能接受這個報應,程心的童年沐浴在母愛的陽光中,但只有母愛。她也曾問過媽媽:爸爸在哪兒?與其他的單身母親不同,媽媽對這個問題反應從容,先是平靜地說不知道,然後又輕輕歎息說,要是能知道就好了。程心也問過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媽媽說是撿來的。與一般母親的謊言不同,媽媽說的是實情,程心確實是她撿來的。媽媽從未結過婚,在一個傍晚與男友約會時,看到被遺棄在公園長椅上的剛三個月大的程心,極棍中還有一瓶奶、一千塊錢和一張寫著孩子出生年月的小紙條。本來媽媽和男友是打算把孩子交給派出所的,那樣派出所會把孩子轉交給民政局,然後,叫另一個名字的程心,將在一家保育院中開始她的孤兒生涯。不過,媽媽後來又決定第二天早上再把孩子送去,不知是為了提前體驗做母親的感覺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但當太陽再次升起時,她已經很難再把孩子送走了,一想到這個小生命要離開母親去漂泊,她的心就劇痛起來,子是她決定做程心的母親。那個男友後來因此離開了她。在以後的十年中,媽媽又交了四五個男友,都因為這個孩子沒有談成。程心後來知道,那些男友大都沒有明確反對媽媽收養自己,但只要對方表現出一點不理解或不耐煩,她就與他分手了,她不想給孩子帶來一點傷害。
程心小時候並沒感到家庭有什麼殘缺,相反,她覺得家就應該是這樣,就是媽媽和女兒的小世界,所有的愛和快樂這個小世界中全有,她甚至懷疑再多一個爸爸會不會有些多餘。長大一些後,程心終於還是感覺到父愛的缺失。開始這感覺只是一絲一縷的,後來漸漸強烈起來。也就在這時,媽媽給她找到了一個爸爸,那是一個很好的男人,有愛心有責任感,他愛上媽媽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媽媽對程心的愛。於是,程心生活的天空中又多了一個太陽。這時,程心感到這個小世界很完整了,再來一個人真的多餘了,於是爸爸媽媽再也沒有要孩子。
後來程心上大學,第一次離開爸爸媽媽。再往後,生活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馱著她越走越遠。終於,她不但要在空間上遠離他們,還要在時間上遠行了,她要去未來。
永別的那一夜銘心刻骨,她告訴爸爸媽媽明天還回來,不過她知道回不來了,她無法面對那分離的時刻,只能不辭而別,但他們好像看出了什麼。
媽媽拉著她的手說:「咱們是因為愛走到一起的……」
那一夜,她在他們的窗前站到天明。在她的感覺中,夜風的吹拂,星星的閃爍,都是在重複媽媽最後的話。
三個世紀後,她終於有機會為愛做些事了。
「我將競選執劍人。」程心對嬰兒的母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