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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爾遜先生是竭力反對公開這封信和公開這種事情的。
但是我卻堅持要這樣做。
我堅持要這樣做的原因是:
納爾遜說這種事公佈出來,會使得人心激盪。但是我的意見則是,即使將每一個細節都照實地記述公佈,也絕不會引起任何人心激盪不安的。因為,任何人看到了這樣的故事,都會以為那只是一個小說家的創作而已,誰會相信那是真的事實呢?
所以,儘管納爾遜先生的激烈反對,我還是要將那封信默寫出來。
下面就是那封信的內容:
「衛斯理君:我是一個性格十分怪僻,只知科學而不知人情的人,所以,我可以說沒有朋友,在美國求學時是這樣,回來之後仍舊是那樣,我在我父親那裡取到的錢,用在科學實驗上的,只不過十分之一。
其餘的十分之九,都是給假裝是我的朋友的人所騙走的。但是我卻十分欣慶,在我死前,究竟有了一個朋友。那個朋友,自然就是你了。
「你不要以為我和你吵過架,又趕你走,這是對你的不友善,而事實上,我卻是在救你,因為你不能留下來,你留下來的結果,是和我,和在這裡的所有人一樣:死亡。而我終於聽到了你逃走成功的消息,我很高興,希望你在讀到我這封信的時候,正是陽光普照,平靜寧和,那正是我的願望。
「你一定記得,當你有一次來見我的時候,我正在工作著,我手中拿著一隻試管,試管中有小半管液體,而當我看到你時,手震動了一下,幾乎將那液體震動了一點出來,當時我連聲呼叫『危險』,但是你可能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的。
(這件事,不是張小龍在信中提起,我幾乎忘記了,而我的確不知道當時張小龍高叫「危險」是什麼意思。)
「我那時叫危險,是真正的危險,因為只要那液體濺出了一滴——即使是肉眼所難以看到的微小的一粒,也足以使你和我,都變成一棵人形的樹木了。你或許以為我在講笑話:人形的樹木,那是什麼東西?其實,人形的樹木,那就是一棵樹,樹的稱呼或者不怎麼確切,可以說是一種植物,但是形狀完全和人一樣!
「你或許仍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嗎?
「我再進一步地解釋一下,有一種十分普通的中藥藥材,出在四川、西康、打箭爐一帶,叫作『冬蟲夏草』,你一定是知道了!
「冬蟲夏草是一種十分奇特的自然現象。以前,人們以為那是生物『化生』的結果,夏天是草,冬天是蟲,由動物而植物,由植物而動物地變化著。但後來,細心觀察和研究的結果,知道這種說法是錯誤的。正確的是,『冬蟲夏草』本來是蟲。但是,當冬天,這種蟲蟄伏在泥土中的時候,卻受到了一種細菌的侵襲——說是細菌,那還不十分恰當,因為這種菌,在生物學上來說,比細菌還要低級,叫著『真菌』,是介乎植物和動物之間的東西,但是,這種在高度顯微鏡下也難以看得清的小東西,生命力和繁殖力之強,卻是任何一種高級動物所不及的。
「我想你一定明白了,當這種真菌,進襲進蟲體之後,它以驚人的速度繁殖著,那是幾何級數的增長,而蟲體內的一切,都成了他們最佳的營養,於是蟲死了,留下一個軀殼。而被億億萬萬的真菌所集成的,像一株草一樣的東西,頂出了土面。
「這便是冬蟲夏草的形成經過。中國人以為這種東西的功用和人參一樣,是一種補藥,但在我的眼中,這是一種十分奇怪的自然現象,更由於這種真菌的繁殖之快,十分驚人,所以,那一直是我的研究項目之一。
「而當我知道了自己的處境,知道了某些卑劣的野心家,竟準備利用我在科學上的發明,而想征服全人類之後,這便成了我竭全力研究的項目。
「由於這裡的一切設備,是那麼地完善,所以,我發明了一種更適宜於這種真菌生存的培植液,經由那種培植液培植出來的真菌,它們的繁殖速度,是每二點三七秒,便增加一倍。
「只學過簡單數學的人,也可以計算得出,即使只有一個這樣的真菌,以這樣的速度繁殖的話,在一小時之內,可以變成多少個,粗略地來說,那是二的一五一八次方,這是多麼驚人的數字,而你看到的那試管之中,已經有億億萬萬這樣的真菌了!
「只要培殖液一干,肉眼所絕對看不到的真菌,便在空氣中飄蕩,人是沒有法子不接觸空氣的,要接觸空氣,就要接觸這種真菌,而這種真菌,也隨著呼吸,進人體內,我已經計算過了,大約只要七分鐘的時間,進入人體內的真菌,便足以使一個人,變得和『冬蟲夏草』中的蟲一樣——徒然擁有一張皮和一副骨,其餘的一切,都變成了植物性真菌的盤踞之所,可能在足底下會生出根來,使之固定在一個一定的地方,這是這種真菌的植物性的表現。
「我有那半試管的培植液,便可以對付這個野心集團了。我變得聰明了許多,我知道有時是要隱瞞一下自己的真正意願的。
「於是,我告訴他們,我願意和他們合作了,他們立即開始召集在全世界各地的爪牙,而我的地位,也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人人都對我十分恭敬,我知道這是他們要利用我的緣故。
「就在他們對我放棄監視的情形之下,我寫了這封信,通過一條氣管,使之浮上海面,同時我已決定,在野心集團大會召開之時,我將這半試管真菌,傾倒在整個空氣調節系統的通風設備之中,然後,我再去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他們的末日已經到了,可惜沒有人活著看到當時的情形,否則,一定很有趣的。
(我將信讀到這裡,停了好一會。因為這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是曾經看到當時的情形,而如今仍然活著的一個。當時,海底總部的混亂情形,還歷歷在目,這是我百思不得其其解的謎,張小龍的信為我解開了。)
「當然,野心集團的一切科學家,會盡量利用來幾分鐘的時間,來為他們自己,解除厄難,希望能夠消滅這些,以幾何級數,成倍成倍增長著的真菌,但是他們的任何努力,將歸於失敗。
「除非他們出動死光,但出動死光的結果,是連人帶真菌一齊死亡。
「至於我自己,自然也是非死不可的了,我並不在乎這一點,人孰無死?我為世人消除了一個絕大的禍胎,我死得更高興。
「當這封信交到你手中的時候,我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也有可能,你永遠看不到這封信。但只要你能夠看到這封信的話,我要你記得一件事:絕不要再踏進那海底建築物半步。
「即使你是第二天就看到了我的信,整個海底建築物內部,都已充滿了這種真菌,任何人進去之後,只要幾分鐘,只會變成一株人形的植物了。
「你也不要試圖去毀去那海底建築物,因為海水對於這些真菌,有隔絕作用,真菌不可能活著離開海水,但如果有爆炸,便會有極少數目的真菌,能活著離開海面的話,那麼,這種經過特殊方法培殖的真菌,約莫在二十天左右,便成為地球的主人,使得整個地球,變成沒有動物的星球。
「而只要沒有人進去,不去從事毀壞這個海底建築物的工作,那麼,在若干年後,真菌繁殖的結果,必然會趨向自我毀滅,危險性也就消失了。
「這是我最後的一封信,講了許多難以令人相信的事。最後,請你婉轉地代告家父:我死了。並請你安慰他和我的姊姊。張小龍。」
整封信中,沒有一點臨死的悲哀。
我明白到張小娟所感受到的心靈感應:豪邁、光榮、興奮、激昂……張小龍的確是在這樣的心情下死去的!
我和納爾遜兩人呆了好一會,納爾遜才道:「你發現了海底建築物一事,已對人說起過了麼?」
我道:「沒有,我只是請那位巡邏艇艇長,記住一個位置而已。」納爾遜一伸手,要過了那封信來,輕輕地拍著那幾張紙,道:「你說該怎麼樣?」
我立即道:「我們相信張小龍的話,他已經成功地毀滅了整個野心集團的精銳,並且,沒有人可以再踏進那建築物,我們還是遵照他的吩咐行事好。」
納爾遜先生還在沉吟,忽然休息室外,傳來「澎澎」的打門聲,不等納爾遜先生出聲,海軍少將已經推開門,衝了進來。
他面上帶著怒容,道:「結果怎麼樣?」
那個海軍少將,以為我一無發現,沒有面目見他,所以才怒氣沖沖地趕來責備我的。
我只是望著他,並不出聲,納爾遜先生坐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才道:「對不起得很,我們接受了一個錯誤的情報,使貴國的艦隊,勞師動眾,白跑了一趟。」
我聽得納爾遜如此說法,心中鬆了一口氣。
雖然,納爾遜先生將我正確的經歷,說成「錯誤的情報」,但是我知道他那樣說法,是不準備違反張小龍的囑咐了。
海軍少將幾乎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大聲叫道:「錯誤的情報,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