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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用墨西哥語來高叫的,是以引得基度立時向我望了過來。
我連看也不去看他,大叫道:「酒!酒!」接著我便唱了起來。
我唱的,就是那首和一個金髮女郎有關的情歌。
當然,我的歌喉,是不堪一聽的,但是我卻看到,基度在聚精會神地聽著我唱,而且,他臉上的神情,也十分激動,當我唱到了一半之際,他和著我唱。
然後,在唱完之後,他高聲道:「為金髮女人乾杯!」
他口中叫的是「乾杯」,可是他的實際行動,卻完全不是「乾杯」,而是「干瓶」,因為他用瓶口對準了喉嚨,將瓶中的酒,向口中疾倒了下去。
我的心中暗喜,他喝得醉些,也更容易在我的盤問之下,口吐真言,我假裝陪著他喝酒,但是實際上,我卻一口酒也不曾喝下肚去,只是裝裝樣子。等到他喝到第二瓶酒的時候,他已將我當作最好的朋友了,他不斷用手拍著我的肩頭,說些含糊不清的話。
我看看時機已到,便歎了一口氣,道:「基度,你遇見過一個美麗的金髮女人嗎?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基度陡地呆了一呆,他定定地望著我,面上的肌肉,正簌簌地跳動著,好一會,才從他的口中迸出了幾個字來,道:「她,你說的是她?」
我反問道:「你說是誰?」
基度苦笑了起來,道:「朋友,那是一個秘密,我從來也未曾對人說過,朋友,我一點也不愛我的妻子,愛的是一個金頭髮的女子,正如你所說,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
我也大力地拍著他的肩頭,道:「那是你的運氣!」
使我料不到的是,基度在又大口地喝了一口酒之後,突然哭了起來,像他那樣高大的一個男人,忽然涕泗交流,那實在是令人感到很滑稽的事情。
可是當時我卻一點也不覺得滑稽,那是因為他確然哭得十分哀切之故。在那片刻間,我倒反而不知怎樣才好,我只是問道:「你怎麼了?為什麼哭?」
「她死了。」基度落著淚:「她死了!」
我十分技巧地問道:「是你令她死的,是不是?」
我不說「是你殺了她」,而那樣說法,自然是不想便他的心中有所警惕,而對我提防之故。基度對我一點也不提防,他道:「不是,她死了,她活著也和死了一樣,可是她死了,我卻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的心中十分疑惑,道:「她是什麼病死的?你將她葬在什麼地方?」
基度繼續哭著,道:「她死了,我將她拋進了海中,她的金髮披散在海水上,然後,她沉下去,直沉到了海底,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問來問去,仍然問不出什麼要領來,我只得歎了一口氣,道:「不知道你認得的那金髮女人,叫什麼名字?我也認識一個——」
基度立即打斷了我的話頭,道:「別說你的!說我的,我的那個叫米倫太太。」
我忙道:「噢,原來是有夫之婦!」
基度立即道:「可是她的丈夫死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基度講到這裡,突然停了停。
我的目的,雖然是想要基度在醉後供出他如何謀殺米倫太太的情形來。可是從現在的情形看來,基度謀殺米倫太太的嫌疑,卻越來越淡了!所以,基度提及他第一次認識米倫太太的情形,我也十分有興趣。
我連忙道:「你和她是一個地方長大的,是不是?」
基度橫著眼望著我,我的心中不禁有些後悔我說話太多了。
基度望了我片刻,才搖了搖頭,道:「不是,我不是和她一齊長大的。」
明知道我若是問得多,一定會引起基度的戒心,但是我還是不能不問,我又道:「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基度歎了一聲,同時,他的臉上出現了十分迷惘的神色來,道:「不會信的,我講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的。」
我心知他和米倫太太的相識,其間一定有十分神秘的經過,是值得發掘的,所以我絕不肯放過這機會,我忙道:「我相信的,你說給我聽好了!」
基度忽然瞪著我,道:「你是誰?」
在那一剎間,我幾乎以為基度已認出了我,但好在我十分機警,連忙吞下了一大口酒,大吞舌頭道:「我和你一樣,也有一個金髮女郎在我的記憶之中,等你講完了你的,我就講我的給你聽。」
基度考慮了一下,像是覺得十分公平,是以點了點頭。
我笑了笑,道:「好,那你先說。」
基度歎了一口氣,道:「我的職業十分奇怪,我是一個火山觀察員,我想,你一定不十分明白我日常的工作,是做些什麼。」
我的確不十分明白,我猜測道:「你一定是注意火山動靜的,你是一個火山學家,是不是?」
基度忽然怪聲笑了起來,道:「我?火山學家?當然不是,僱用我的人才是火山學家,我在古星鎮長大,就在離古星鎮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火山,我小時候,曾幾次爬到山頂去,看從那火山口中噴出來的濃煙,從我家的門口,就可以望到那座火山。」
我並沒有打斷他的話頭,只是靜靜地聽著他的敘述。
「我們的家鄉,」基度又喝了一大口酒:「實在是一個十分奇妙的地方,向南去,便是危地馬拉,在邊境是沒有人敢進去的森林,北面,便是那座大火山,火山帶給我們家鄉以肥沃的土地,我們——」
我有點不耐煩了,便道:「我想,你還是說說,你是如何識得米倫太太的,或者說,米倫太太是如何來到古星鎮的,你不必將事情扯得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