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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面說,一面伸手按在那盒子的盒蓋上,那盒子就在我的面前,而我是盤腿坐在地上的。當我講完之後,我的手便提起來。
那只黃銅盒子,是被我鑿斷絞鏈的,所以盒蓋只是蓋在盒上,而當我手提起來之際,盒蓋震動了一下,向旁移動了寸許,盒蓋和盒子之間,便出現了一道縫。
也就在那道縫中,一道強烈之極的白光,陡地射了出來!
那道白色的光芒,是如此之強烈,像是在剎那之間,有一團灼熱的,白色的火球,跌到了我們的帳篷之中一樣,艾泊陡地坐了起來,在剎那之間,由於強光的逼射,我甚麼也看不見。
也就在那時候,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恐怖之感,我的身子甚至也在簌簌地抖著,我只聽得艾泊叫道:「天啊!我的手!」
我連忙低頭,向我自己的手看去。我也怪聲叫了起來:「我的手……」
我的手,我放在身前的手,手上的肌肉正在從我視線中消失,那變化是如此之快,令得我心中,甚至還不及去轉甚麼念頭,我的兩隻手,便已經成為兩副骨骼。
就在這時候,我陡地聽到了哭泣之聲,我連忙轉過頭去,只見艾泊雙手掩面——不,是兩副手骨,掩住了一個骷髏。
聽聲音,他是正在哭泣,但是我無法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哭泣,因為他頭臉上之肌肉,已完全在視線中消失了,我沒有法子可以看得出他面上的神情來。
我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臉上摸去,當然我面上的肌肉還在,但是我卻知道,它們一定已是看不見的了。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之中,我的心情慌亂,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然後,我才勉強恢復了一點神智,撲了過去,將銅盒的盒蓋蓋上。
剛才,由那礦物放射出來的極亮、極白的光芒,充滿了整個帳篷,這時,銅盒蓋一被蓋上,帳篷之內,頓時成了一片黑暗。
我不斷地喘著氣,雖然我還不至於哭出聲,但是我的心中,卻真正地想哭。我像是回到了童年,一個人在黑夜中迷失了路途。又像是處身在一個極度的恐怖的噩夢中,我內心的恐懼,是難以形容的。
我想起了那冊「原色熱帶魚圖譜」中對透明魚的註釋:有著自我的恐懼感。我如今成了一個透明人,我才知道那種難以控制的恐懼,那種產自心底深處,緊緊地攫住了你體內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的恐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比起一個等候判決的謀殺犯,一個要被人行私刑的無辜者的恐懼心情來,更要令人難以抵受。
我可以自誇地說,我和艾泊兩人,都是極其堅強的人。
但這時,艾泊不斷地哭著,我則只是像離水的魚兒一樣地喘著氣,像是除了這兩個動作之外,我們甚麼都不能做一樣。
過了許久,我才漸漸克服了那種致命的恐懼之感,心中覺得略為好過了些。
艾泊在這時候,也止住了哭聲,但是他的聲音仍是十分嗚咽:「衛斯理,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但我們已變成透明人了。」
艾泊道:「為甚麼變了,你……曾經說那盒中的東西,所放射出來的是『反透明光』,為甚麼忽然變了,變成透明光了?」
我苦笑著,捧著頭,搖著,艾泊轉過頭去,不看我。一副頸骨捧住一副頭骨在搖著,這絕不是好看的景象,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我道:「我不知道為甚麼!」
艾泊道:「我們怎麼辦?」我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們再繼續受那種光芒照射,我們便可以成為隱身人,那……或者比現在好些。」
艾泊幾乎毫不考慮:「不!」
我也想不到,為了要使王彥和燕芬兩人,不再繼續做透明人,我來到了埃及,經過了那麼曲折的過程,但結果我自己卻也變成了透明人!
我頹然地坐著,艾泊不斷地道:「想想辦法,我不要變成透明的怪物,我也不要做隱身人,讓我做一個普通人吧,讓我做一個酒鬼,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羅街頭的流浪者!」
我沒有法子回答艾泊的話。
因為我也不願做透明人,隱身人,我寧願是一個生滿了疥瘡的乞丐,躺在街頭捉虱子,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肌肉,而不是看到自己的骨頭。
好一會,我才道:「你還記得在金字塔中心麼?」艾泊道:「有甚麼好記的?」
我道:「同樣的一塊礦物,為甚麼那時放射出來的,是七彩絢麗的光芒,而到了帳篷之中,便成了亮白的透明光了呢?」
艾泊道:「誰知道,或許是一個巫鬼,喝一聲變,就變成那樣了。」
我又呆了一會,才道:「艾泊,你不要灰心,據我知道,在幾千年前,到達埃及的透明人,的確是在埃及恢復原狀的。在埃及,一定有著一種物事,可以放射出『反透明光』來的。」
艾泊道:「你一度曾經說你已經找到了反透明光!」
我手又按在盒蓋之上,終於,我又揭開了那盒子的盒蓋來。
在耀目的白光之中,艾泊驚叫道:「作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