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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點了點頭:「這倒很有點超脫的味道,留下了軀殼,走了。」
  白素道:「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那樣,不知自何而來,忽然來了,有了生命,但是沒有一個人能例外,每一個人,都要離開相伴幾十年的軀殼而去,也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望了白素半晌,白素說得很正經,而她所說的話,也很難反駁。
  我只好道:「別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只怕你也要入魔了。」
  白素勉強笑了一下,將那只化石貓,放在一個架子上。我道:「張老頭這人,很不是東西,他怎麼不再來看我一下?」
  白素歎了一聲:「你對於張老頭,難道一點也沒有懷疑。」
  我吃了一驚:「懷疑?什麼意思?」
  白素仍然背對我:「我總覺得張老頭的情形,和這隻大黑貓是相似的。」
  我直跳了起來:「你詳細說說。」
  白素說:「我曾注意到,張老頭在說及他和那頭貓的時候,有幾次不由自主,說出『我們」的字眼,但隨即亟亟更正。而且,為什麼我們不能明白那頭貓的思想,他能明白?」
  我道:「那是因為他和貓相處久了!」
  白素轉過身來:「多久?」
  我呆住了,白素又道:「他出賣的宋瓷,送給我們的宋書和宋畫,那決計不是普通人所有的東西,他怎麼會有,你沒有好好想一想?」
  我給白素的一連串問題,問得張口結舌。
  過了片刻,我才道:「那麼,你的結論是什麼?」
  白素緩緩地道:「張老頭活在地球上,至少有八百多年,他是宋朝末年來的,是來找那頭貓,你明白了麼?」
  我只感到全身都起了寒慄,像是氣溫忽然低了四十多度一樣!
  現在,我也明白為什麼張老頭他所變賣的東西,「原來並不值錢,後來才漸漸值錢」的了,宋版書在宋朝,當然不值什麼錢,宋瓷的情形,也是一樣!
  我呆望著白素,白素緩緩地道:「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他也回去了!」
  我沒有話好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隔了好久好久,我才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一點的?」
  白素道:「有一次見到張老頭和那隻貓,我就發現了,女人對於和感情有關的事,一定比男人敏感,我發覺他和那頭貓之間的感情,決不是一個人和一隻貓之間的關係,你難道一點未曾想到過?」
  我苦笑了一下,我想到過的,但是我卻沒有進一步地去想。
  白素道:「或者,我的猜想並不可靠,但是,這至少是一種猜測!」
  我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在這一天中,我只是發怔,甚至話也不想說。
  第二天,我們又接到了一封信,拆開那封信,我們又足足有幾小時沒有說話。
  信是張老頭寄來的。
  以下就是張老頭的信:
  「衛先生、衛夫人:很感謝你們的幫助,我們都回去了。他先回去,他就是那頭貓,是我最親密的人,關係類似你們夫妻,我是來找他的,以你們的時間來說,已經八百多年了,他誤投貓身,我則投進了人體,我的情形比較好,可以自由來去,那是因為人的腦組織進步的緣故。我在他走了之後,寄出他留下的貓的軀殼,再寫信,我找了一個很隱蔽的地方,放下我寄居了很久的軀殼——如果被人發現,那將是一具不可思議的乾屍。衛先生可記得我的保證,我們不會再來!那是因為,我曾投進人身,不客氣地說,地球人太落後了,在我們看來,和貓沒有什麼分別,我們沒有理由,放棄自己的地方到地球來,就像地球人沒有理由放棄現在的生活,回到穴居時候一樣。再見,再三多謝你們。」
  這就是張老頭的信。
  在看完張老頭的信之後,心中一直不舒服,好幾天,他們——張老頭和老黑貓,那種來到地球的方式,很令人吃驚。
  我可以斷定,張老頭和那隻老貓,他們的天性,還算是很和平的,這一點,從張老頭來到了地球,並沒有作出什麼破壞行動可以得到證明,或許他們那個星體上的高級生物生性十分和平。
  但是在整個宇宙中有生物的星體一定有很多,其它星體上的生物,是不是也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到地球?如果他們來了,而他們的天性又不是那麼和平的話,那又會怎樣呢?
  這是一個無法繼續想下去的問題。
《老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