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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過頭去,緩緩地道:「只好走著瞧了。」
白素又呆了片刻,她忽然道:「下來,停下來,我要在這裡的冰野上多走走。等他們修好了飛船的動力系統之後,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不管能不能回去,總再見不到這種情景了。」
我一面將飛艇下降,一面苦笑著道:「你對這種情景,也有留戀?」白素不說什麼,一直到她出了飛艇,又站在冰層上面,這才歎了一口氣:「如此美好的地球,竟成了這等模樣。」
我攤了攤手:「我看正常得很。人的生命有終點,地球的生命,自然也有終點。人的生命是一百年為期,地球的生命以萬億年為期,這有什麼可惜的?」
白素道:「可是人的生命,有下一代在延積!」
我反駁道:「那麼你又怎知道再過若干年,若干億年,在已死的地球上,不會產生新的生物出來呢?」
白素搖頭道:「可是這裡充滿了放射性!」
我笑了起來,道:「我們這一代的人,想像力和知識範圍,還都未能脫出自身的範圍,我們的自身,擴至最大,也不過於地球而已。我們常聽得說,某一個星球上,因為缺乏氧氣,所以不能有生物。這實在十分可笑,地球人自已需要氧氣來維持生命,這正因為地球人的生命,在一個有氧氣的環境之中產生,地球人又有什麼資格,料斷別的星球的高級生物,也非要氧氣不可呢?『人家』一到了地球上,可能會『窒息』在氧氣之中!」
我大發議論,白素只是惘然地望著我:「那麼,你的意思是,地球還會有新的生命產生,這種生命,也會發展成高級生物?」
我自然不能肯定會這樣,因為這至少是幾億年之後的事情了,但是我卻相信會這樣,所以我點了點頭。而且我還補充道:「我想,我們這一代的人,恐怕也不是地球上的第一代生命。地球可已死過不止一次,它每『死』一次,表面上的情形,便發生變化。在某一次『死亡』中,它的表面上忽然充滿了氧氣,而且使它接近一個被稱為太陽的星球,所以才出現了我們這一代生命。」
白素低著頭,向前走著,她的足尖,輕輕地踢著冰塊,我則跟在她的後面。
我們兩人,都漫無目的地向前閒蕩著。事實上,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還有什麼『目的』可言呢?
我們走出了幾十碼,白素卻站定了,她向前指了一指,道:「你看,這裡還有一根天線!」我循她所指看去,也不禁呆了一呆。
不錯,在她所指的地方,有一根金屬棒,突出在冰層之外半尺許。我趕前幾步,握住了它,猛地向上一提。
我並沒有用多大的力道,就將那金屬棒從冰中拔起來了。
而當金屬棒被拔起的時候,四面的冰層,也翻起了不少來。在金屬棒的一端有一塊三尺見方的平板,這塊平板跟著起來,那是金屬棒被拔起之際,冰層翻轉來的原因。
我們都看到,那平板是蓋著一個地下室的,平板被掀了起來,冰塊跌進地下室中,發出空洞的聲音,我們連忙俯身看去。只見那地下室中,有一具如同高射炮也似的儀器,炮管向上升出,沒於冰層之中,可能它露出地下室並不多高,所以才被冰層完全蓋沒,而不能在上面發現的。我首先循著那「高射炮」也似的東西,炮口可能出現的地方,搗毀了冰層。
不一會,我就看到了那個「炮口」。那當然不是真的「炮口」,它直徑二十寸左右,滿是折光的晶狀體,還有許多像是串珠一樣的天線。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我初步判斷,那是一具望遠鏡。
這時,白素已經攀進地下室去了,我聽到了她在下面叫喚的聲音,我連忙也攀了下去。
那具「望遠鏡」(我的假定),有一個座位,座位上坐著一個人。
事實上,我是不應該說「坐著一個人」的,因為在那座位上的,只有一具骸骨。且毫無疑問地,這是一個人的骸骨。
那個人曾坐這座位上,直到死亡,而至於成為白骨。這便是我的直覺,覺得座位上坐著一個人的原因。
在那個座位之旁,有著厚厚的一本簿子,在我進去的時候,白素正好拾起了那本簿子在翻著。這簿子的紙張,簿得難以形容,上面寫了許多字,十分清晰,只可惜我們看不懂那些字。
而在「望遠鏡」的左側,則是另一具儀器,那具儀器,看來像是一個大烘爐,上面只有一個鈕掣,那個人的一雙手(當然也只是白骨了)正放在這鈕掣之上,使人知道,他死前的最後一個動作,便是在擺弄著這一個唯一的鈕掣。
當然,我們無法知道他是在開啟還是在關閉這個鈕掣。我走前去,那個鈕掣也沒有什麼記號,我移開了幾根手指骨,伸手去動那個鈕掣。
白素就在這個時候,陡地叫道:「別動!」
可是我的動作,卻比她想像中來得快,她立即出聲警告,然而已經遲了!
「啪」地一聲響,我輕而易舉地將那個鈕掣,轉得向左,轉了一下。
白素忙道:「你可能闖大禍的!」
我聳肩道:「我看不出會闖什麼--」
我的一個「禍」字還未曾出口,白素望著我的身後,已大驚失色,「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同時,我也覺出,整個地下室突然亮了起來,亮得難以形容,我可以說,從來也未曾置身於這樣光亮的環境之中!
我連忙向白素走去,到了她的身邊,立時轉過身來。
我的眼前,根本看不到什麼--並不是因為黑暗,而是因為太光亮了。
我趕緊閉上眼睛,我相信白素在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光亮之際,一定也是閉上了眼睛的,因這時候,她正在叫道:「一片紅色,一片血紅,我像是在近距離觀察太陽一樣!」
白素的話,令得我心中,陡地一動。
我根據記憶中的方位,找到了那個鈕掣,又向左撥了一下,又是「啪」地一聲,眼前突然晃了起來,這一次,我們是真正看不到東西了。
在我們面前,飛舞著無數紅色綠色的球狀物,我真耽心我們的視力,從此便被那種突如其來的強光所破壞而不能復原。
如果真是這樣話,那我真的是闖禍了。
但幸而並不是如此,我們的視線,漸漸地恢復了。我們可以看到對方了,又可以看到那具望遠鏡了,又可以看到那種柔和的淺藍色光線了。
直到這時候,我們才鬆了一口氣,白素瞪了我一眼:「看你多手的結果!」
我道:「我有了一個重要的發現,你知道我剛才看到的是什麼?那是太陽,真是太陽!」
白素駁斥道:「你瘋了?」
我的視線已完全恢復了,我指著痤位之上,那一塊漆黑的、發光的,約有三尺見方的平板,道:「你看到了沒有,這是一塊黑玻璃,正是用來觀察太陽的,來,讓我們再來看過!」
我將那塊我假定是「黑玻璃」的平板,移到了我們兩人的面前(其實那塊東西,黑得像一塊鐵塊),然後,我伸長了手,又去撥動了那個鈕掣。
立即地,地下室又在強光的籠罩之下了!
我沒有料錯,那是一塊黑玻璃,而透過那塊黑玻璃,我們可以看到前面強光的來源,那是來自前面一堵牆的一個巨大螢光屏。。
在那個螢光屏上,有一個巨大的灼亮的球體,那是我們極熟悉的一個星球,太陽!
但是,我們卻也看到,太陽的表面上,有著一塊巨大的黑斑,那塊黑斑,甚至覆蓋了太陽表面的一半以上,在黑斑的邊緣上,我們可以看到,不斷有柱狀的氣流,向上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