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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又說:「你對他沒有甚麼印象,他一定也對你不會有太深刻的印象,你們的親戚關係也很疏,他為甚麼要在遺囑中,將這幢屋子送給你?我看,我們還是——」
  當我講到這裡時,我有遍體生寒的感覺,因為這一切事都令人難以想得通!
  許信遲疑著,他自然知道我未曾說完的話,是在提議我們離開這屋子,根本不要再來。
  在他的心中,雖然也有同樣的想法,然而,他卻又很不捨得,是以,他還在猶豫不決。
  而就在這時候,花園的鐵門,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一陣響,那一陣聲響,突然傳了過來,我和許信兩人,本來就在心中發毛,再一聽到那一陣突如其來的聲響,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比較起來,還是我膽子比較大一些,因為一聽到那一陣聲響,許信的臉色發青,立時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是我的頸骨雖然覺得僵硬,卻還有足夠的鎮定,轉過頭去,看了一看。
  我看到鐵門外,像是站著三五個人,還有一輛房車停著,那年頭的汽車,幾乎全是黑色的,這一輛,也不例外。
  花園很大,我只看到一個女人和那拍門的是一個身影相當高大的男人,別的我就看不清了。
  我拍了拍許信的肩頭:「有人在拍門,我們出去看看。」
  許信這才轉開頭來,鬆了一口氣:「這些人,怎麼一點聲息也沒有,就拍起門來了?」
  我心中只感到好笑,許信那樣的埋怨,自然只是為了掩飾他心中的驚恐,他放開了我的手臂,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向外退了出去,我們是退出去,而不是轉過身,向外走出去的。當時,我們也根本未去想一想為甚麼要那樣,直到事後追想起來,才知道那是我們當時的心中有著極度的恐懼,生怕屋子中有甚麼東西撲出來,撲向我們背後,令我們無法預防之故,所以我們才會面對著屋子,向外退了出來的。
  一直來到了花園中,我們才轉過身,奔向鐵門口。
  在拍門的人,看到我們向鐵門奔去,不再拍門。我們奔到了門前,喘著氣,看到站在門外的是,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和兩僕人。
  那老婦女的衣著很華麗,神情也很雍容,另外兩個男人,身體都很強壯,一個多半是司機,另一個則可能是男僕。
  許信一看到了那老婦人,便怔了一怔,他有點不肯定地道:「是……嬸娘?」
  那老婦人忙道:「你倒還記得我,我們已有三四年未見了吧?」
  許信叫那老婦人為「嬸娘」,我便立時想到,那老婦人可能就是許信那位古怪的堂叔的遺孀。
  果然,許信的介紹,證明了這一點,我就有禮貌地叫了她一聲「許伯母」。
  老婦人道:「你將門打開來再說。」
  許信苦笑著,道:「嬸娘,我打不開這門,我們是爬進來的。」
  老婦人回過頭去:「你們兩人將門撞開來。」
  那司機年紀輕些,立時答應了一聲,那男僕看來也已有五十上下年紀,他比較慎重:「太太,我看你還是不要進去,讓我們進去的好!」
  許信的臉突然漲得很紅,他提高了聲音:「嬸娘,堂叔在遺囑中講明,他將這屋子送給我了,現在,這是我的屋子!」
  許信是一個十分倔強的人,從他這時堅決維護他的權益的神態中,可以看出這一點來,他又道:「我不要鐵門被砸爛。」
  那老婦人呆了一呆,才笑道:「阿信,我們是自己人,這屋子就算是你的,我難道不能進來!」
  「當然可以,但是我是主人!」
  那老婦人道:「是的,可是你有沒有注意到遺囑的內容,我可以有權利,在這屋子中取回一些東西?」
  我和許信互望了一眼,我們都曾聽律師讀遺囑,但是我們都沒有仔細聽,因為當時,我們都沉浸在自己擁有一幢花園大屋的狂熱的興奮之中。
  許信的神態也立時不那麼緊張了,他道:「那當然可以,就算遺囑中沒有規定,我也會讓嬸娘去取東西的,但是門真的打不開,嬸娘也可以爬進來。」
  老婦人皺著眉,那司機道:「鎖多半是銹住了,我有滑潤油,可以再試試!」
  他從車中取出了滑潤油來,注入鑽孔之中,許信將鑰匙交了給他,他用力扭動著,鎖中發出「喀喀」的聲音,落下許多鐵銹來。
  他花了大約七八分鐘,終於「格」地一聲,扭開了鎖,用力將鐵門推了開來。
  鐵門在被推開的時候,發出一陣難聽的「咯吱」、「咯吱」聲。
  鐵門一推開,老婦人便向前走來,那男僕忙跟在她的後面,叫道:「太太,太太!」
  老婦人走出了十多步,才站在草叢之中,她的神態很激動,也很憤怒,她不斷地道:「阿尚,你看看,阿尚,你看看!」
  「阿尚」自然就是那老僕的名字,他四面看看,也發出一陣陣的歎息聲來。
  老婦人道:「阿尚,你看,好好的屋子,變成了這模樣,老爺也不知道發了甚麼神經!」
  阿尚在維護著他的男主人:「太太,老爺當時,一定遇到了甚麼奇怪的事,所以才不要這屋子的,所以,你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屋子空了太久,只怕裡面會有一些……東西!」
  我用心聽著阿尚和老婦人的對話,因為我聽出,他們兩人,都是曾在這屋子中住過,而且是倉猝離開屋子的許多人中間的兩個。
  我問道:「當時,你們為甚麼不要這屋子了?」
  阿尚和老婦人望了我一眼,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老婦人繼續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不住搖頭歎息,當她來到了大廳的石階前,她看到了大廳中的情形,她難過得像是想哭一樣。
  許信忙道:「嬸娘,屋子中有上千頭老鼠,你要取些甚麼東西,我替你去取好了!」
  老婦人卻固執地道,「不,我自己去,阿尚,司機,你們跟著我!」
  我們五個人一起走進了大廳,我走在最後,我的心中很亂,我在想,許信的嬸娘這時要來取的東西,一定是極其重要的物事。
  由此也可以證明,她離開屋子的時候,真是匆忙到極點的。究竟為甚麼,她會如此匆忙離開這屋子呢?據她自己說,是「老爺發神經」,但是阿尚卻說,「老爺可能遇到了甚麼事」。
  究竟為甚麼要離開,只怕他們也不知道!
  走進了大廳之後,許信扶著他的嬸娘,因為老婦人看來,像是要昏過去一樣。
  大廳中的情形,實在太陰森可怖,我和許信都是年輕力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尚且一進來,就感到自脊樑骨中,直透出了一股寒意,何況是一個老婦人,更何況她原來是住在那屋子中的。
  她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阿尚忙道:「太太,我看你還是別上去了,你要取甚麼東西,我替你去取,太太,你可以相信我的!」
  老婦人也不再向前走去,她喘著氣,轉過身來。
  許信仍然扶著她,一行人又退到了門外,她深深地吸著氣:「阿尚,在我的睡房中,有一個鑲羅甸的壁櫥,你是知道的了。」
  「自然,我記得的。」阿尚回答說。
  「那壁櫥的最下一格抽屜拉開來,下面還有一暗格,那暗格之中,有兩隻箱子——」許太太講到這裡時,略頓了一頓。
  然後,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講了出來:「那兩隻小箱子中,一隻放的是我的首飾,連我的嫁妝也在內;另一隻,則是幾處地契。你老爺在世時,說甚麼也不肯讓我去取回來,現在他死了,我非要將它們取回來不可,別的我可以不要,這些東西,我一定要的。」
  她在講到「一定要的」之際,神情極其激動。
  而我聽得她那樣說法,也不禁呆了。
《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