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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裡神情駭然地聽我舉出了四個例子,他吞了一口口水:「我相信後來,板垣一郎的副本也出現了,那個……那個教唆雲子去殺他妻子的一郎,可能就是一郎的副本!他平時對妻子怕得要命,可是副本承受了他的潛在意識,敢安排一項對他妻子的謀殺!」
我再吸了一口氣:「不單是人的身體的分裂,而且是人的性格的分裂。每一個人都有雙重性格,就可以分裂成兩個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耶裡補充了一句:「由於那怪東西的奇妙作用而發生!」
接下來,又是一個相當長時間的沉默。
仍然是我先開口,我道:「現在,我也有點明白,何以在看到了自己之後,光義會不再向猴神提出願望。」
耶裡揚了揚眉,我道:「光義看到了他自己,也和他自己談了話,這是他在日記中說的,光義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另一面,竟是這樣窮凶極惡地貪婪,他開始鄙視自己,覺得自己如果是這樣的一個人,三個願望根本無法滿足自己的貪慾,所以索性不再提了,他的要求,只是要求和他自己的另一面長久相會,以便作更進一步的瞭解。」
耶裡道:「有可能是這樣!」
又是好一陣子沉默,耶裡才道:「從那次之後,我真的沒有再和板垣一郎見過面,在板垣一郎的身上又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我全然不知。我仍然在日本,沒有回印度去,直到我忽然在一間酒吧中看到了白色小眼鏡猴。」
那是我和耶裡的第一次見面。
可以想像得到,一個有了耶裡這樣經歷的人,忽然之間看到了白色眼鏡猴!猴神的使者,他會感到何等的驚訝。
而事實上,耶裡也表現了他的驚訝,他會大叫一聲:「奇渥達卡!」
我道:「我記得那一天晚上的事。不過,板垣一郎之死,全日本轟動,你難道沒注意?」
耶裡道:「我當然知道,我在知道了他的死訊之後,反倒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怪誕的事,旁人不會再知道了。我不知道他為甚麼死,我也注意到較早時那個大廈管理員的死亡,我相信,那管理員武夫,一定曾向一郎作不斷的勒索,所以被一郎殺死的。」
耶裡已有一段很長的時期沒有再見板垣一郎,所以一郎在那天晚上,經過和雲子幽會的地點,看到有燈光透出來,他感到奇怪。
他感到奇怪,還是感到恐懼?
如果他已經看到過自己的話,他應該恐懼,他會知道另一個自己,正在作他所不能測的行動。
如果他沒有見過他自己,他就只會懷疑,懷疑雲子有背棄他的行為。
我又問耶裡:「那……怪東西一直在那房間中,沒有取下來?」
耶裡道:「沒有。」
我苦笑了一下:「當然沒有,我多此一問了,雲子的副本叫健一到那房間去,健一也在那房間中看到他自己,看到了他自己潛在意識中真正想的是甚麼,他就照自己想的去做了,他找到了自己,他也勸我快去找到自己。再說說你看到了白色眼鏡喉之後的事!」
耶裡沉默了半晌,才繼續說下去。
耶裡在見到了白色眼鏡猴之後,想到了靈異猴神,自然而然想到了三個願望。白色眼鏡猴是猴神派出來的使者,要見猴神,一定要先將白色眼鏡猴弄上手。
自那晚起,耶裡一直在暗中監視著我和健一,但是一直未曾動手。
在跟蹤了我們幾天之後,耶裡回了一次印度,和幾個專家見過面,知道如何才可以誘捕那只白色眼鏡猴,他帶著那樹葉編織成的笛子,再回到日本來,成功地將白色眼鏡猴拐走。
耶裡記得光義的筆記,也知道有了白色眼鏡猴之後,可以由白色眼鏡猴帶領,去見靈異猴神,但是他卻要更多的有關猴神的資料,所以他委託了一個專家替他搜集,而就在那個專家處,他遇見了我。
耶裡遇到了我之後的事,不用再複述了,他到酒店來見我,我們兩人,由充滿敵意,而變成了有共同的假設。健一不知所終,雲子瘋了,光義和一郎死了,和這件怪誕的事有關的,只有他和我兩個人,我們非合作不可。
耶裡講完了他的經歷之後,望定了我。
我來回踱著步:「你在敘述你的經歷之前,曾說你將一切講給我聽,但是我要答應你一個要求,是不是?」
耶裡道:「是。」
我問:「你的要求是甚麼?」
耶裡道:「我要求你和我一起去見猴神!」
我已經多少有點料到耶裡的要求是甚麼,所以他說了出來,我也不覺得奇怪。我道:「根據光義的筆記,他在廢宮出發,先在密林中見到了白色眼鏡猴,才由它帶領著,見到猴神的。」
耶裡道:「我們可以和他用同一路線前進,我們比他有利的是,不必先去找白色眼鏡猴,那頭小眼鏡猴,我已經成功帶到印度,而且在小心飼養著。」
我「嗯」地一聲:「那樣,就簡單得多。」
耶裡搓著手,道:「如果我沒遇到你,我一個人也準備出發,所以應用的東西也準備得很充足,條件比光義好得多了!」
我作了一個手勢,道:「你不必多說,在知道了這許多怪異的事情之後,就算你不請我去,我自己也要去看看這位靈異猴神。不過──」我略為猶豫了一下,才又道:「不過在已經發生的事情之中,還有相當多疑問,我們是不是有必要先設法澄清一下?」
耶裡道:「你是指──」
我想了一想:「譬如說,那怪東西,有力量可以製造出一個人的副本來──「副本」這個名詞可能不是很合適,但只好用它!這個副本,好像有神出鬼沒的本領,隨時都可以出現,也隨時可以消失。」
耶裡皺著眉,沒有出聲。
我進一步道:「我看到我自己,只不過是在臨窗的那堵牆,被鑽穿了一個洞後的一剎那,隨即,就消失了!」
耶裡點頭,我又道:「還有,在瘋人院中,健一進病房去的時候,看到了兩個雲子,其中之一是她的副本,但當健一離去,奈可又進病房時,病房中又只有一個雲子了,副本又消失了,還有鐵輪──」
耶裡打斷了我的話頭:「你不必再舉例子了,我承認副本的確有點神出鬼沒,好像是鉛筆寫的字一樣,可以輕而易舉地擦去,為甚麼會這樣,我們不知道,我看也無法知道。」
我道:「或許,我們回日本去,將那『怪東西』取下來,詳細研究一下──」
耶裡大搖其頭:「我不想再到日本。」
我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有些疑點,倒可以解釋,例如那房間的門,自內反拴著,這自然是一個副本做的事。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板垣一郎交給雲子的那柄槍,可以扳一下槍機就射殺兩個人,這種槍械,不是民間普通人所能有的,他從哪裡弄來?」
耶裡道:「我相信將槍交給雲子,吩咐雲子去殺人的是一郎的副本,而接過了那柄槍的,也是雲子副本,而在雲子快要行事之際,去見雲子的,是我的副本。」我苦笑了一下,這其中的關係,十分複雜,連要再解釋一遍都十分困難,只有從頭至尾一直看下來的人,才會明白其中的關係。
耶裡在停了一停之後,又道:「副本不但有突然消失的本領,而且,似乎還另有能力。例如板垣一郎有了那柄古怪的槍。而我的副本,竟然知道一個身份極其神秘的職業殺手的秘密,可以指點雲子的副本去找他!」
我盯著耶裡,一字一頓地道:「你自己一點都不知道鐵輪這個人?」
耶裡苦笑道:「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這個名字!」
我苦笑了一下:「我們還要注意一點,副本來去自如,可以在各種場合出現,而且,最可怕的是,副本會殺人,所殺的人包括和他一模一樣的!」我講到這裡,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無法再向下講去,耶裡的面色也變了一變。
光義就是被他副本殺死的!而光義同時也殺死了他的副本!所以在光義死的時候有兩具一模一樣的屍體!這實在是無法不令人感到害怕的事: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可是性格恰好相反,這個人是你的複製品,然而你對他卻一點也不瞭解,不知道他會在甚麼時候出現,而他總是和你相反,他是你性格另一面的表面化,你和他在外表上雖然一模一樣,但是在思想上卻是死對頭!這樣的一個死對頭,給你的威脅,可想而知!
耶裡呆了半晌,才道:「我們只好暫且不想這個問題,假定我……我們的副本,都不會出現!」
我也呆了半晌:「只好這樣。」
我在這樣講了之後,又頓了一頓,忍不住又以十分苦澀的聲音道:「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耶裡的口唇掀動著,發出了一點沒有意義的聲音來。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沉默,耶裡才道:「是的,這是人類性格雙重所造成的悲劇,沒有外來的敵人,敵人就是自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