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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廢宮外空地上的大會合
  宮殿外的空地,在深夜中極其寂靜,小眼鏡猴的叫聲,聽來已是極其剌耳,而那一下槍聲,聽來更是驚心動魄,不過,比起那下槍聲,所引來的後果,槍聲又不算是甚麼了。槍聲一停,直升機的機身,陡地震動了一下。我多年來冒險生活的經驗,在這時起了作用,立時大叫一聲:「快跳出去!」
  我實在不知發生了甚麼,但是先是槍聲,繼而是機身的震動。
  我在十分之一秒間,就感到要有大禍臨頭:我們受到了襲擊!而要襲擊一架直升機,最好的目標,自然是射穿油箱,而一顆子彈如果射穿了油箱,結果如何,哪還用再想下去麼?
  我一面叫,一面陡地推著那隻鐵籠,連人帶籠,一起向下面跳去,機身離地大約有兩公尺,我和鐵籠一起落地,一面打著滾,一面踢著鐵籠,才滾出了三四公尺,我看到耶裡也跳了下來。
  耶裡的動作反應,也算是十分快,可是還是慢了一步。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而且奇怪的是,在起初的一剎那間,我根本連一點聲音也聽不到,只看到耀目的火光,陡然升起,整架直升機,幾乎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之內,便被火海包圍。耶裡已經向外跳下來了,可是火舌向外擴展的速度實在太快,一下子就將他的身子整個捲住。
  我在這時,反應再快,想要跳起來去幫助他,也來不及了。
  直到這時,我才聽到了聲音,我聽到的是耶裡所發出的一下慘叫聲,而耶裡的慘叫聲,立時又被一下極其震耳的爆炸聲所淹沒,爆炸所帶起的氣浪和震盪力,令得我的身子,迅速地向後彈出去。不單是我,那隻鐵籠,也在迅速向後彈去,撞在我的身上,一直到彈出十多公尺,我才看到在火光之中,許多灼熱的、曳起亮光的金屬片,四下飛濺,像是一種特異的煙花。
  再接下來,一切又重歸寂靜,直升機不見了,草在燃燒。我已顧不得去想其他,只是顧及耶裡的安危,我大叫一聲,跳起來,向前奔去,跳過了幾處著火的草叢,來到了原來停直升機的地方。
  直升機殘留下來的碎片,散落著,扭曲著,在那些奇形怪狀的碎金屬片之中,我看到了耶裡。
  耶裡這時,其實已不再是耶裡,只不過是一截略具人形的黑色物體。
  我陡地停下來,吞嚥著口水,耳際轟轟作響。這一切,實在來得太突然了。
  耶裡死了。
  我一生之中不知遭遇過多少意外,但是像這次這樣的意外,卻還是第一遭,那實實在在是無論如何都料不到的事。
  一時之間,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呆望著燒焦了的耶裡的屍體,直到在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卡」的一聲,我才陡地震了一震。
  那一下聲響,可以是千百種情形之下發出來的,但是在如今的情形下,我卻幾乎立即就可以肯定,那是一下移動槍栓的聲音。
  我陡地一震之後,立時想轉過身子來,但是我只是略動了一動,就聽得身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要動,請不要動!」
  那女人的聲音,我不算陌生,但是,也決不是熟到一聽就可以想起她是誰,只不過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要加上一個「請」字的,這種過份優雅的語法,卻使我立時想起了一個人來。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驚訝,真是到了頂點!
  在暗中襲擊直升機的人是誰,我可以設想出七八十個人來,可是絕想不到會是她!
  而就在「請不要動」這句話之後,我感到,槍口已經抵住了我的背部。我雙手向上略舉,表示無意反抗,同時,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鎮定:「板垣夫人,真想不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見!」
  出身於望族,一切生活習慣全是那樣優雅,那樣合乎大家風範,甚至在持槍指住人之際,也要說「請不要動」,那使我立時知道,在我身後的人,是板垣一郎的妻子──貞弓!
  我真是難以想像,穿著整齊的和服,一舉一動,全是那麼合乎規矩的貞弓,會在這樣荒涼的地方出現,而且手中還持著槍!
  但是不可想像的事,還在繼續發生,在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快意的笑聲,接著又是貞弓的聲音:「你死了!這次,你終於死了!」
  在她講那幾句話之際,任何人都可以聽得出那種咬牙切齒的語音之中,充滿了仇恨!這更使我大惑不解,雖然我已知因為她的突襲,已經導致了一個人的死亡,在我身後用槍指住我的,已不再是一個出身於日本望族的女人,而是一個兇手!但是我仍然忍不住問道:「請問,你和耶裡王子有甚麼深仇大恨?」
  我身後傳來的聲音相當憤怒:「耶裡王子?誰是耶裡王子?」
  我陡地一呆,剎那之間,簡直不知怎麼才好,直到我又聽到了貞弓的聲音,她仍然是咬牙切齒地在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一聽得貞弓這樣說,我不禁「啊」地一聲,失聲道:「夫人,你殺錯人了!」
  貞弓在我身後,陡地叫了起來:「不會錯!我不知道他在鬧甚麼把戲,但是我要他死,我要他真的死,現在,他真的死了!」
  我歎了一聲,手向下略垂,指向前面:「這具屍體雖然已不易辨認,但只要你肯走近去仔細看一下,你就可以發現他不是你要殺的人。我相信你想殺你的丈夫,板垣一郎,但是這個死在火中的人是一個印度人,一個名叫耶裡的印度人!」
  我聽到在我身後,傳來了一下驚愕的聲音,我將雙手放在頭上:「你只管去看,我不會有任何行動!」
  當晚的月色很好,我看到地上,我身後的影子開始移動,接著,我看到了貞弓,她走向燒焦了的屍體,手中持著一柄來復槍。
  這時候,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貞弓手中的搶奪下來,但是我卻並沒有這樣做。我在那時,只想到貞弓在發現被燒死的人不是板垣一郎之際,她一定會十分難過,不再繼續對我不利。
  我已經提及過,自從被小眼鏡猴的怪叫聲吵醒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實在太突然了,突然到了我根本無法有條理地去思索一切問題。例如這時,就有一個極大的疑問,可是我當時卻沒有想到。
  自然,我事後想到了,可是當時想到和事後想到,那就有極大的差別。
  這個疑問是:貞弓明明知道板垣一郎,死在不明原因的狙擊之下,何以她還會萬里迢迢,來到印度,要殺死板垣一郎?
  當時,我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所以也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貞弓來到了死屍之前,怔了一怔,接著,她俯身下去,就著月光,仔細察看。
  在那一剎那,我倒真佩服她,面對著一具如此可怕的屍體,竟然如此鎮定。
  緊接著,貞弓的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接連向後退出了好幾步,抬頭向我望來。她的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著,面色蒼白得可怕,雙手也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在我還未曾發出任何聲音之前,她已經陡地拋開了手中的來復槍,雙手掩著臉,身子蹲了下來,發出一連串抽噎的聲音。
  我的心情十分苦澀,耶裡死得實在太冤枉!而如果不是小眼鏡猴忽然發出了怪叫聲,我也難逃大限,貞弓的行為,顯然不值得同情,可是這時,看她全身顫抖,自喉間發出可怕的呻吟聲的那種情形,顯然在她心中,也對自己行為感到自責。
《願望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