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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睜開眼來,一時之間,什麼也看不見,可是卻可以肯定,眼前有光線。看不到什麼,是因為戴著護目的雪鏡。我也可以肯定,已不在積雪之中,因為身上已沒有了那種致命的壓力,呼吸也十分暢順。
  可是我卻無法想像在什麼樣的情形中。當然,我幾乎是立刻就放棄了「身入地獄」這種滑稽的想法。剛才的那種經歷,我分明是忽然之間,被一種什麼力量,拉進了積雪下的一個坑中!
  這實在不可思議,積雪下何以會有坑?就算有,又有什麼力量可以將我拉下來?由於我的思緒亂到了極點,所以我只是維持著下跌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我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幽幽地道:「你將他帶了下來,我們的所在,就要暴露了!我真不知道該再躲到什麼地方去好!」
  在這個女人的聲音之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如果我不將他帶下來,他一定要死在積雪中!」
  在那男人說了話之後,我又聽到了一男一女共同發出幽幽歎息聲。
  這一男一女用低沉的聲音迅速地交談著,他們的對話,並沒有花多少時間,我將他們的對話,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事實上,當那個女人才一開口之際,我已經認出了她是什麼人!
  她是陶格夫人!
  那男的,當然毫無疑問,是陶格先生!
  在聽完了他們的對話之後,我真正呆住了,以致一動也不能動,他們的對話很簡單,直是至少使我明白了很多事。
  第一,我明白他們暫時,並沒有認出我是誰。因為我戴著雪鏡,戴著皮帽,整個臉,只有極少部分露在外面。
  其次,我知道他們在躲避,他們躲得如此用盡心機,甚至躲到了格陵蘭,在格陵蘭的雪原之下,挖了一個坑來藏身,這樣的躲避,一定是和他們的生命有關,不然,沒有人會願意和兔子一樣躲在地洞之中。
  第三,陶格先生明知他一救了我,自己就會暴露,再也躲不過去,他既然認不出我是什麼人,那麼極可能他救下來的人,就是想要害他的人。可是,他還是毅然出手相救。由此可知,他品格極高!
  雖然,我的心中還有許多疑點,但是以上三點,絕對可以肯定。而我,曾不止一次懷疑他和好幾個人的死亡有關!如今,我不但可以肯定他不會是兇手,也可以肯定,梅耶和齊賓也弄錯了,他決不會是什麼納粹戰犯比法隆博士。曾設計過殺死數百萬人的殺人裝備,決不會看到有人陷身在雪中而不顧自身安危去救他的!
  我想到這一點,真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只好仍僵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
  我又聽得陶格夫人道:「他……已經死了麼,為什麼一動不動?」
  陶格先生接著道:「不會,他或許是驚惶過度,昏了過去!」
  陶格先生說著,我眼前已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向我走來。接著,我的手被拉了起來,解開了衣袖和皮手套相連接的繩子,陶格先生的手指,搭上了我的脈門。同樣,我又聽得他以十分誠懇的聲音道:「朋友,你不必驚惶,剛才你的處境雖然危險,可是現在,你已經平安無事了!」他的語聲是這樣動人、誠摯,充滿了關懷,我自問雖不算鐵石心腸,但也決不感情軟柔。可是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我一聽到了他的話,我熱淚不禁奪眶而出!我不知已有多少年沒有流淚了,可是此際,由於心情的極度激動,我的淚水不斷湧了出來,我的口唇張動著,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的視線由於淚水,更加模糊,我看到又多了一個人來到我的身前,那當然是陶格夫人,她道:「朋友,別哭,你應該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你是一位探險隊員吧?」
  陶格夫人的話,令我更加感動,我幾乎是嗚咽著道:「不……不是。」
  我一面說,一面已掙扎坐起身來,同時,拉下了戴著的雪鏡。我一拉下雪鏡來,眼前的情形,已看得十分清楚。
  我首先看到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在我的面前,本來是以一種十分關注的神情望著我的,可是突然之間,他們兩人的神情,變得驚駭,他們不斷向後退,一直返到了地下室的一角。
  而在那個角落中,唐娜和伊凡兩人也在,他們一直站在那裡,當他們的父母返到那角落時,兩個孩子就緊緊抓住他們的女角,神情也駭然之極。
  我一看到這種情形,顧不得先抹眼淚,忙搖著手,我知道他們認出我了,我必須先解除他們對我的驚惶。
  我一面搖著手,一面道:「別怕,請你放心,我絕對相信你們是好人,你們救了我,我也絕對沒有加害你們的意思,絕沒有,請你們別怕,真的,別怕!」
  我不斷地說著,我知道自己說得十分雜亂無章,可是這時,我只要他們明白我絕無惡意,我想他們也可以明白。
  當我不斷地在說著的時候,我看到他們的神情,鎮定了許多,陶格先生向我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到這裡來幹什麼?」
  在我回答他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要說一下這個「地下室」的情形。我本來稱之為「地洞」,那是我才一跌下來,完全未看清楚週遭情形的事。這時,我必須稱之為地下室。或者,應該稱之為「冰下室」。
  我不知道這時處身之處,離上面有多深。這個「冰下室」的四壁,全是冰,看來不知用什麼鋒利而合用的工具削出來,極平整。格陵蘭冰原上的冰,亙古以來就存在,堅硬晶瑩無比,而且透明度極高,所以向冰壁看去,開始是晶徹的,像是水晶一樣,越向深處,就越是呈現一種藍色,到目力可及的最深處,簡直是一種寶藍色。
《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