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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良歎了一聲,道:「我們之間,首次出現了意見上的分歧。」
  那三個表示「不可以」的人,以遺傳學家為首,道:「如果少數服從多數一一」
  杜良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頭,道:「不行,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每一個人都要極其明確地表示自己的意見,不能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辦法!如果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辦法,我也說不可以好了,事情仍然可以進行,是五對四,可以的佔多數,向我的心中,可以自恕:那不是我的意見,不,我們不用這種滑頭、逃避的方法,我們要確實樹立一個新的觀念。」
  遺傳學家道:「我們討論的,是要取走一個人的生命。」
  杜良道:「不,我門討論的,是要挽救一個人的生命,挽救一個偉大科學天才的生命。」
  他們的敘述十分有條理,完全是照著當時發生的情形講述出來的。
  當我開始聽聽到他們為了「可以」,「不可以」而發生意見分歧之際,一時之間,還想不明白他們是在說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
  但是當我聽到了當時遺傳學家和杜良的對話之際,我陡然之間明白了。
  剎那之間,我心頭所受的震動,真是難以言喻的。
  我立時向哥登望去,哥登的神色,十分安詳,絕不像是一個有嚴重心臟病的人。
  由此可知,當時九個人的爭論,最後是達到了統一的意見,是「可以」而且付諸實行,所以哥登才活到了現在,看來極健康。
  我想說什麼,但是說不出來,我想發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發問才好,因為這其中,牽涉到道德,倫理、生命的價值、法律等等的問題實在太多,根本不知從何問起才好。
  而更主要的是,我知道根本不必問,他們自然會將當時如何達成了統一意見的經過告訴我的。
  我只是急速地呼吸著,我真的不但在心理上,而且在生理上,需要更多的氧氣。
  在杜良的那句話之後,又沉默了片刻,羅克道:「我假定我們每個人,都已經切實瞭解到我們討論的是什麼問題了?」
  遺傳學家苦笑了一下道:「還有問題。剛才,我說出了一半,杜良也說了一半。我們在討論的是,如何殺一個人,去救一個人。」
  羅克道:「對,說得具體一些,我們的商討主題,是割取培育出來的那個人的心臟,將之移植到哥登的胸膛中去,進行這樣的一次手術,以挽救哥登的生命。」
  那醫生說話有點氣咻咻,他道:「那個人的……一切和哥登一樣,心臟移植之後,根本不會發生異體排斥的問題,手術一定可以成功,而且那個人的身體,健壯的像牛一樣。」
  遺傳學家道:「可是那個人……他會怎樣?他的心臟被移走……會怎樣?」
  杜良的聲音聽來有點冷酷,道:「我們都知道一個事實,沒有任何人心臟被取走之後,還能活下去。」
  遺傳學家道:「那麼,我們就是殺了這個人。」
  杜良大聲道:「可是這是挽救哥登的唯一途徑。」
  杜良大聲叫嚷之後,各人又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羅克才以一種十分沉重的聲音道:「我看我們要從頭討論起,哥登培育出來的那個人,是不是一種生命?」
  遺傳學家以一種相當憤怒的神情望向羅克,道:「你稱之為『那個人』,人,當然是生命。」
  羅克道:「我這樣稱呼,只不過是為了講話的方便,實際上,哥登對他有一個編號,是實驗第一號了。好了,我們是不是都認為實驗第一號是一個生命?」
  遺傳學家首先表示態度道:「是。」
  他不但立即表示態度,而且還重複地加重了語氣,道:「當然是!我們和他一起,生活了很久,誰都可以知道他不但是一個生命,而且是一個人,和你、我一樣的人。」
  杜良道:「實驗一號完全沒有思想。」
  遺傳學家道:「白癡也是人,有生存的權利,不能隨便被殺害。」
  杜良顯然感到了極度的不耐煩,他脹紅了臉,道:「好,那麼讓哥登死去留著這個白癡,這樣做,是不是使你的良心安寧一些。」
  遺傳學家也脹紅了臉,不出聲。一個醫生道:「我們在從事的工作,極其需要哥登,而實驗一號,可以用幾年時間培育出來,十個八個,都可以,我想這事情,用不著爭論了。」
  遺傳學家和另外剛才表示「不可以」的兩個,都低歎了一聲。其中一個道:「看來,對於生命的觀點,要徹底改變了。」
  遺傳學家道:「是的,我們要在最根本的觀念上,認為通過無性繁殖法培育出來的根本不是一種生命,可以隨意毀滅,才能進行這件事。」
  杜良和羅克齊聲道:「對,這就是我們的觀念。」
  接下來,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杜良問道:「好了,贊成的請舉手。」
  六個人很快舉起了手,遺傳學家又遲疑了一片刻,也舉起了手,其餘兩人也跟著舉手。
  杜良站了起來道:「從現在這一刻起,我們為全人類豎立了一個嶄新的觀念。這個觀念,隨著時代的進展,一定會被全人類所接受,但是在現階段,這個觀念,卻和世俗的道德觀相牴觸,和現行的各國法律相牴觸,所以我們非但不可以公開,還要嚴守秘密,各位之中,如果有做下到的,可以退出,退出之後,也一定要嚴格保守這個秘密。」
《後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