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祁士域道:「我費盡了心機,聘請了五個律師,也用盡了人事關係,總算你可以見他,不過,他們只給半小時,而且,有武裝警員監視。」
我一聽得祁士域這樣說,幾乎直跳了起來:「如果馬基機長有話,只願意對我一個人說,有人在旁監視,見了豈不是白見?」
祁士域道:「是啊,我也是這樣想。」
他在這樣講了之後,停了一停,忽然道:「我和一些人接觸過,那些人說,就算馬基機長在拘留所中,接受特別看管,但是要弄他出來,倒也不是太難。」
祁士域這幾句話,講得十分急促,一時之間,我還弄不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當然,我立即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了。
一時之間,我驚訝得只是怔怔地望著祁士域。這真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一個像祁士域這樣的人,有著良好的事業、教育程度,竟然也會有這樣向法律挑戰的念頭,比起來,帶一瓶伏特加進拘留所,簡直微不足道之至!
我呆望了他半晌:「你……想劫獄?」
祁士域神情極無可奈何:「我不相信馬基有罪。可是每一個律師都說,馬基絕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我忙道:「萬萬不可,祁士域先生,萬萬不可。」
在我連聲說「萬萬不可」之際,車子已在一幢建築物之前停下。那建築物全用紅磚砌成,方方整整,看來十分悅目。車子停下之後,祁士域道:「到了。當然,那只是我的一個想法。」
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欽佩他的為友熱忱,馬基有這樣一個朋友,那真比甚麼都好,我下了車。祁士域跟在我後面。
建築物的鐵門緊閉,祁士域按了門鈴,對講機中傳來了語聲,在祁士域道明瞭來意之後,鐵門打了開來。
鐵門之內,是一個三十公尺見方的院子,有一些被拘留的人,在警員的監管下,緩緩步行。我們穿過院子,進入建築物,一個值日警官帶我們進入一間辦公室。
一個警官帶我進了會見室。會見室中,有一些簡單的陳設,進去之後不久,兩個武裝警員先進來,在角落站好,過了不一會,就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叫道:「衛斯理。」
我立時循聲看去,看到馬基機長在兩個武裝警員的押解下,走了進來。
老天!我認不出他是甚麼人!他魁梧的身形還在,然而,高大的身形看來只像是一個空架子。
那樣子,真是可怕極了,他頭髮看來是一片斑白的蓬鬆,雙眼深陷,眼中佈滿了紅絲。兩頰向內陷,鬍鬚渣子發黑,一看到了我,那樣的一個大個子,顯出一副想哭的神情,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唉,當我看到了馬基,才知道祁士域為甚麼會有「將他弄出來」的念頭,作為好朋友,實在不忍心看到神采飛揚的馬基,變成如今這等模樣。
我忙向他走過去,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搖著。我忙道:「我們只有半小時可以交談,而他們……」我指著四個警員,「又必須留在這裡。」
馬基立時顯出憤怒又激動的神情,我立時阻止他:「用法文交談,他們一定聽不懂。」
我這句話,就是用法文說的,誰知道我這句話才一出口,一個警員立時也以極其純正的法語道:「我不想偷聽你們的談話,用德文吧。」
另一個警員笑了笑,說道:「我也不想偷聽,你們還是用中文好些。
馬基當然不會中文,他又想衝過去打警員,我用力將他拉住:「他們是有權隨時中止我們會面。」
馬基一聽,才靜了下來,他的嘴唇發著抖,神情激動之極,我按著他坐了下來,將一支煙遞給他,由於他抖得厲害,那支煙,他銜在口中,竟然跌下了三次,才吸到了一口。
我看他比較鎮定了些,才道:「飛機失事的過程,我已經全知道了。」
馬基用他那雙佈滿紅絲的眼睛盯著我:「是誰告訴你的?」
我道:「我參加過調查小組,是你的同僚白遼士、文斯……」
我才說出了兩個名字,馬基已陡然站了起來,他口中所銜的煙,再度落下,他也不去拾,只是厲聲道:「他們,他們……他們……」
他連說了三聲「他們」,實在因為太激動,所以根本無法講下去。我又按著他坐了下來:「雖然只有半小時,你可以慢慢說。」
馬基陡然之間,顯出了十分悲哀的神情來:「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甚麼也不知道!」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流露出一種極其深切的悲哀。
我實在不明白馬基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但是,他是最直接的當事人,他既然這樣說了,一定有他的原因。
在白遼士他們的供詞中,曾提到馬基在飛行之中,突然看到了甚麼,那麼,他究竟看到了甚麼呢?
我盯著馬基,看他那悲哀的樣子,心中十分不忍,我問道:「你究竟看到了甚麼?雷達的探測紀錄甚麼也沒有測到!你究竟看到了甚麼怪東西或是甚麼怪現象,不妨直說,再怪,我也可以接受,可以慢慢研究。」
馬基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瞪大眼,收起了那種哀切的神情,十分憤怒,接著,他大力搖著頭:「告訴你,我甚麼也沒有見到。」
我問:「既然甚麼也沒有看到,那麼,為甚麼在飛行途中,忽然要求緊急著陸?」
馬基長歎了一聲,我以為他在歎息之後,一定會說出原因來了,誰知道他接著道:「我根本沒有要求緊急著陸。」
我本來是坐著的,一聽得他這樣講,不禁陡地跳了起來,有點凶狠地瞪著他:「看來,你也沒有打破達寶的頭。」
馬基叫了起來:「當然沒有!」接著,他用十分焦急的語氣道:「他們怎麼說我?告訴我,他們怎麼說我?他們……」
他一面說,一面雙手按在我的肩頭上,用力搖著,他的這種動作,令得在旁的四個警員緊張起來,我忙按著他坐下:「你別理會人家說甚麼,當時的經過怎樣,你先告訴我。」
馬基簡直是在吼叫:「告訴我,他們怎麼說。」
我說道:「我們只有半小時時間……」
一個警員提醒道:「還有十八分鐘……」
馬基吼叫得更大聲:「所以,你別浪費時間,快告訴我,他們怎麼說?」
我沒有辦法,只好用最簡單扼要的話,將白遼士他們敘述的失事經過,講了出來,為了爭取時間,將經過濃縮到不能再濃縮。
馬基睜大了眼,聽著我的敘述,漸漸地,神情又驚又恐,又悲憤又激動。看他的神情,白遼士他們的供詞,百分之一百屬於謊言。
等我講完只用了三分鐘時間,馬基揮著手,想講甚麼,可是口唇劇烈地發著抖,甚麼也沒有講出來,隨即,他又顯出了那種深切的悲哀來,雙手抱著頭,身子發著抖,卻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