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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溫室中有那麼多架子,那麼多植物,一個人要躲起來不讓我們發覺,也十分容易。但夜深三更,有甚麼人會有那麼好的興致躲在一間溫室之中?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貼近玻璃門,向近鎖部分看去,一點也不錯,有栓拴住了門,使門無法打開。也就在這時,我聽到白素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般的聲音。
那是人在極度吃驚的情形下發出的聲音,我忙轉過頭看去,在燈光之下,白素的神色十分蒼白,她甚至不能講話,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
我立時循她所指看去,一剎那間,我實在看不出她指著的是甚麼,因為在溫室中,只有各種各樣的植物、樹木。
但隨即,我卻看到她指的是甚麼了。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種「畫謎」,將要找的東西,隱藏在一幅畫中,要你找出來,當沒有發現要找的東西之際,真不容易發現,但只要一找到,就可以一下就看出那東西隱藏在背景之中。
我一下子沒有看到甚麼,但由於白素堅決地指著那個方向,所以我盯著看。
我立即看到白素指著的是甚麼了。白素指著的,要我看的,是一個人。
毫無疑問,那是一個人,可是這個人站著,一動也不動,而且,他的姿勢十分怪,他的身子微微向側彎著,一手直垂著,緊貼著身邊,一手斜向上伸著。臉也向上,對著一盞水銀燈。
不但是他的姿勢怪,他的臉色也怪,是一種綠色,真的是綠色,甚至,連他的手,看來也是綠色。他的身子一動不動,像是一段樹,而他的手、臉,看來簡直像是兩片樹葉。
這樣的一個人,處在全是植物的溫室之中,要不是仔細看,實在看不出來。
我一看到了這個人,視線便無法自那個人的身上離開。眼前的情景,不算是特別驚人,但是怪異莫名,令人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
我思緒一片混亂之中,首先想到的,是白遼士住所外遇到的那個少婦的話。那少婦的話,聽來沒有甚麼意義。她曾說:「……站著一動不動,他的顏色,看來像是一株樹。」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甚麼是「顏色看來像一株樹」!這時,那人穿的衣服並不是樹那樣的顏色,可是和姿勢、臉色一配合,就顯得這個人的顏色,就像一株樹。
我不知自己盯著那個人看了多久,那個人動都不動,我也一動都不動。等到我自震驚中醒過來,慢慢轉頭,向白素望去時,白素看情形,也才從震驚中回復過來,她聲音聽來異樣:「天,看到沒有,這人……這人……是連能。」
在我才看到有一個人之際,我只能辨出那是一個人而已。由於這個人的樣子,看來簡直像是一株樹,怪異莫名,所以找根本認不出那是甚麼人。這時,經白素一提,我才看清楚,不錯,那人正是連能。
白素又道:「天,他站在那裡幹甚麼?他的臉色……為甚麼那麼難看?」
我心中一片混亂,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事實上,白素的問題,也正是我心中的問題。我乾笑了一聲,清了清喉嚨:「看樣子,他像是在進行日光浴!」
(當時我這樣講,純是說笑話。白素也當然認為是一個笑話。)
(誰知道事情發展到後來,我隨便講的這句話,竟然不是笑話!)
白素吸了一口氣,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來,發出拍拍的聲響,我不知道白素為甚麼要那樣做。白素事後的解釋是,她看到連能一動不動,看來不正常,想藉敲打玻璃的聲音來驚醒他。
白素敲打著玻璃,我也跟著敲了起來,發出的聲音相當大。我們敲打得很用力。用來建造溫室的玻璃一定很厚,不然,早就給我們敲碎了。
我估計至少有三分鐘以上的時間,我和白素兩人,除了像傻瓜一樣地敲打玻璃之外,甚麼都不能想,也不能做,因為眼前的一切太怪異了。一個人,在植物叢中,一動不動,看起來他就像植物。
我和白素兩人,一面敲打著玻璃,一面直勾勾地望著連能。如果不是連能忽然動了起來的話,我們自己也無法知道何時停手。
連能的動作是突如其來的,看來,也不像是被我們的敲打聲驚醒的,他的動作,一開始的時候相當慢,斜伸向上的手,慢慢向下垂來。
一看到他開始動作,我們也停了下來,看著他。在接下來的一分鐘,簡直就像是在看一出無聲但是又恐怖到了絕頂的電影。
連能的手慢慢向下垂。下垂的動作不是柔順的,而是生硬的,向下垂一寸,停一停,又一寸,一直到手臂完全垂直為止。
就在那時候,他臉上、手上的顏色也開始起變化,綠色漸漸消退,回復正常的膚色,等到他的膚色完全回復到了北歐人的那種白皙之際,他的眼皮,開始顫動起來。
由於他就站在一盞水銀燈下面,燈光直射著他(所以我剛才才會說他是在進行「日光浴」),所以他身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看到他眼皮顫動,我立時輕輕碰了一下白素,因為他下一個動作,一定是睜開眼來。我在向白素詢問:是不是應該躲起來。
白素立時身子向旁一倒,我和她迅速無比地閃身開去,到了一處陰暗的所在,使連能睜開眼來之後,看不到我們,而我們仍然可以看得到他。
我們躲起來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連能的行動十分怪異,不管他這樣做,目的是甚麼,當一個人的行動如此怪異,最好別讓他知道怪異的行動已被人發現。
而且,躲起來,我們還可以繼續不為他所知,看看他是不是還有更怪異的行動。
我們才躲起來,就看到連能在深呼吸著,然後,睜開了眼睛。
這時候,連能已經不再像一株樹。他揮了揮手,又伸了伸腿。看他的動作,像是大夢初醒。
然後,他向前走來,在經過一些栽種著的植物之際,有時伸手撫摸著葉子,有時伸手在枝上輕拍兩下。他一直來到門旁,伸手在門旁的掣鈕上按了兩下,溫室中的水銀燈熄滅了。
然後,溫室的門打開,他走了出來。
我和白素小心地留意著他的每一個行動,這時,他的行動卻一點也沒有怪異之處。
出了溫室之後,他逕自向屋子的後門走去。我正在考慮,連能進了屋子之後我怎麼辦,那兩個該死的便衣人員,忽然用力按起汽車喇叭來。
本來,我已經有了主意,他的行動既然看來這樣古怪,可能有著秘密,那麼,在他進屋子之後,我們可以再設法跟蹤進去,看個究竟。
整件事情,發展到如今為止,還在一團迷霧之中,而幾個與事件有關的人,行動越來越神秘,神秘到了有的人可以在相距萬里的兩個地方同時出現。在這樣的情形下,仔細研究一下他們的行動,實在十分必要。
可是,那兩下喇叭聲一響,連能的身子陡地一震。這時候,他已經伸手要去推後門了,他在一震之後,轉過身來。那兩個便衣人員,真是該死之至,不但按喇叭,而且其中一個,還大聲叫道:「衛斯理,我們的忍受有限度,你該回來了。」
連能在才轉過身來時,還不過神情十分疑惑,等到那便衣人員這樣一叫,他立時極其警覺地四面看看,同時後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氣,叫道:「衛斯理,你在哪裡?你躲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