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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道:「可是你剛才提到內部的生理組織……」
達寶道:「最根本的組織是細胞,我們的細胞,和你們的細胞不同,具有動物和植物的雙重特徵,但由眾多細炮組成的器官,外形一樣。」
我「哦」地一聲:「就像是一艘船,用木頭造,或用玻璃纖維來造,外形一樣,但是材料不同。」
達寶笑了一下:「很恰當的比喻。」
我又道:「可是思想形態方面的不同……」
達寶在見到我們之後,一直笑容可掬的,可是這時,一聽得我提起這個問題來,他就現出了一陣苦澀的神色來,好一會,才道:「這個問題,我現在向你解釋,你也難以明白……」
他講到這裡,又頓了一頓,才又道:「等你到了目的地之後再說如何?」
我心中雖然疑惑,但是達寶一露面,就表現得十分誠懇,我實在沒有道理去逼他,是以只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心中的疑問實在太多,一個問題他暫時不想回答,第二個問題早已衝口而出:「你們每一個人都有著化身?」
達寶「哈哈」笑了起來:「這是我們繁殖的方法,本來你們對這種繁殖法是一無所知的,但終於有人研究出來了,單相博士就是你們之中傑出的人物之一,還有美國的胡高博士……」
白素「啊」地一聲:「無性繁殖法!」
達寶道:「是。首先你們發現的,是植物無性繁殖法,如今,已進步到動物的無性繁殖法,培養一顆細胞,可以達到出現另一個完整、複雜生命的目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各自吸了一口氣。我們兩人,不約而同,同時想起達寶溫室中那些「怪植物」來。
我性急,先問道:「在你的溫室中,有一個苗圃,裡面有四棵……」
達寶糾正我的話:「是四個,不是四棵。」
我再吸了一口氣,想問甚麼,但是由於心中的駭異太甚,竟至於問不出口來。
達寶道:「那是取自我身上單一的細胞,培育了四個月之後的情形。」
我失聲叫了起來:「天,他們……他們……不是植物,是嬰兒!」
達寶低歎了一聲:「你對於生命的界限,還是分得太清楚,植物和嬰兒,一樣是生命,我早已對你說過,你總是不明白。」
我不由自主在冒著汗,伸手抹了一下:「那麼,我摘下了其中的一塊來……」
達寶道:「那個生命,被我毀滅了,事實上,我因為急於離去,三個生命全被我毀滅了,你倒大可不必內咎。」
我像是呻吟一樣:「天,可是他們……有根,在泥土中,他們……」我一面說,一面不由自主,向達寶的雙腳之下望去,看看他的腳下,是不是也長著根。
達寶看到我的古怪神情和動作,「哈哈」大笑起來:「在胚胎的發育過程中,早期,我們的胚胎,有著明顯的植物性。這就像你們的胚胎,早期有尾巴,幾個月之後就消失了一樣,你想在我腳下找根,就像我想在你身後找尾巴一樣,當然只好失望。」
我勉強笑了一下,我的心中,其實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完全是另外一種生命形式,這是令人的思緒極度紊亂的一件事。
白素皺著眉:「人我們這種人的繁殖方式,是產生一個或多個完全不同的人,外形和思想方面,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間,或者有點相同,但決不會完全一樣。你們的上一代和下一代的外形是完全一樣的,思想方法……」
達寶望著船尾濺起的水花:「這個問題,牽涉的範圍很廣,和衛先生剛才那問題一樣,我想還是等到適當的時機再向你們解釋的好。」
我不知道為甚麼,白素顯然也不知道,何以一接觸到思想這一方面的事,達寶便不願立即回答。我只好又問道:「你們消失,何以如此快?我明明聽見你們早半分鐘還在交談,忽然之間就失去蹤影,你們消失用甚麼方法……」
達寶笑著,道:「根本沒有消失,那是一種偽裝的本領,我們就在灌木叢之前,蹲著,看起來和灌木一樣……」
我大聲道:「不可能,人裝得再像,也不會像樹……」
可是我說到一半,就突然停下來。那種說法,只是對我們而言,他們不同,他們有一半是植物,我見過在溫室之中,他們雜在植物之中,就像是植物一樣的情景,甚至連顏色都像。
一想到這裡,我只好歎了一聲,不再說下去。
這時,小船已轉入一條支流,離山很遠了,那支流是一條山溪,水流十分湍急,小船逆水而上,速度一點也不減低。
我向前看去,巍峨的山峰,就在眼前,小船分明要循著這道山溪,直向山中駛去。我道:「你們一直聚居在這樣隱蔽的地方?」
達寶道:「是的,自從我們失敗,而且知道沒有勝利的機會,就一直這樣。」
我聽得大惑不解:「失敗?甚麼失敗?」
達寶盯著我,好一會,才道:「你總會明白……」
他講了這樣一句之後,忽然話鋒一轉:「中國有一篇記載,叫桃花水泉開始處的記載,你當然知道。」
我見他又避而不答,心中有氣:「甚麼桃花水泉開始處,從來沒聽說過。」
達寶一聽得我這樣回答,現出極其詫異的神色來,白素輕輕碰了我一下,低聲道:「桃花源記。」
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哦,桃花源記,對不起,是有這樣一篇記載,一個著名的文學家所寫的一種他認為理想的社會,純粹是想像。」
達寶望著我:「從來也沒有人想到過,這篇記載是真有其事的?」
我瞪著眼:「當然有人想到過,不過那地方找不到了,很多人去找過,失敗了,『後遂無問津者』,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麼?」達寶道:「當然明白,以後沒有人再去找這篇記載流傳了上千年,奇怪的是,其中有一個問題,你們一直未曾去深究。」
我想開口,白素又輕輕碰了我一下:「請問是甚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