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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全不是,喬森當時的情形,和我一樣!他在遭受著不是屬於他自己思想的問題的襲擊。金特一定早知道,他說喬森「正遭受著一些困擾」。我直到現在,才知道這種「困擾」如此要命。
喬森道受著這樣困擾,他的一切怪行逕,全可以瞭解。有好幾次,他行蹤不明,等到再出現時,又滿身是汗,疲累不堪,看來像是做過長時期的苦工。他一定是躲到甚麼小酒吧去,想用酒精麻醉自己,甚至於,他曾用毒品來麻醉自己,想把腦中不屬於自己的思想驅走。
喬森沒有對我說出這種情形。事實上,他即使對我說了,在我有親身體驗之前,也不容易明白。這種情形,根本不可能向任何人訴說。
喬森終於採用了堅決的方法,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喬森那樣做,我絕對可以瞭解,因為沒有人可以長時期忍受另一種思想的侵襲。而且更要命的是,這另一種思想,還不斷地問你有沒有靈魂。
誰肯承認自己沒有靈魂?但是,誰又拿得出自己的靈魂來給人看。
喬森終於走上了結束自己生命的這條路,他實是非如此做不可。他希望藉著生命的結束,靈魂就會出現,好讓那個問題有答案。
我如今的情形,大致上和他相同。所不同的是:他自己結束生命,而我,環境逼得我的生命非結束不可!
我迅速轉念,那不屬於我思想的問題,一直沒有斷過,我不由自主喘著氣,啞著聲——我不明白自己的聲音何以變得如此嘶啞,老實說,我極度疲累:「別再問了,每一個人都以為自己有靈魂。或者,生命結束,靈魂就會出現,你們大可不必性急,我的生命快結束了,我的靈魂或許就會出現,來滿足你們的好奇心!」
當我在聲嘶力竭地這樣叫了之後,不屬於我思想的話,又在我自己的腦中響起來,充滿了嘲弄的意味:「每一個人都認為生命結東之後,靈魂會出現。可是不,生命結束,並不能導致靈魂出現。天國號上那許多官兵,一個靈魂也沒有出現,喬森生命結束,也沒有靈魂出現。只怕你死了之後,也同樣不會有靈魂出現。許久了,許久了,許久許久,不知有多少人生命結束,可是一個靈魂也未曾出現。為甚麼不肯承認根本沒有靈魂?」
我坐著,感到極度的虛弱,流出來的汗,又冷又稠,像是經過冰凍的漿糊。我揮著手:「好,我們沒有靈魂,沒有!」
那不屬於我自己的想法,仍然不肯放過我,嘲弄的意味更甚:「你第一個肯承認自己沒有靈魂,那說得通麼?你們自有文化以來,一直都在歌誦著靈魂,認為肉體只不過是一個短暫的現象,靈魂才永恆,而你們居然沒有靈魂。要是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你們這種生命,有甚麼價值,和任何最低級的生物,有甚麼不同?」
我大口喘氣。這時,我又明白了青木何以要在他的釵述之中,故意隱瞞了一段他被那種神秘光環追問的那一段經歷。那真不好受,沒有甚麼人願意提起它。
這種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目的是把人的生命價值,貶低到了和一個水螅相等的地位。
可是,我們是人,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下,都會盡一切力量掙扎,把人的地位提高,至少,比一蘋水螅要來得高。
可是,再努力掙扎又有甚麼用?沒有人可以令自己的靈魂出現,靈魂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靈魂不是一塊手帕,可以隨便從口袋中拿出來給人看。就算像喬森那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仍然證明不了甚麼。
我想起了青木,又令我想起了但丁的祖母在她的敘述之中,曾提及她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感到那種神秘的光環,在向她講話,但是她又不是實際上聽到聲音,只是感覺聲音。
我當時不明白她這樣形容是甚麼意思,現在我明白了,她的情形和我一樣。
我現在的情形,和青木曾遇到過的一樣,和但丁祖母曾遇到過的一樣,也可能是喬森曾遇到過的一樣。可是那種神秘的光環呢?為甚麼他們都曾見過那種神秘的光環,而我未曾見到?
當我想到這一點之際,我掙扎著,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你們在哪裡?讓我看看你們。」
我一面叫著,一面努力睜開眼來。
這時,濃稠的汗,已令得我的視線十分模糊,睜開眼來之後,山洞中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到。我按下了電筒的開關,電筒射出光芒,照向對面的山壁,在山壁上現出一團光芒,看來倒像是一個光環。
我「哈哈」笑了起來:「這就是你們?你們連形體都沒有,看來,更不會有靈魂。」
我這時的精神狀態,又幾乎半瘋狂,所以,一面說著,一面不斷揮舞著手。這種動作,全然沒有意義的。
我揮著手,叫著,但是在突然之間,我停止動作,又再揮手。
電筒握在我的手中,我揮手,自電筒中射出來,照在對面山壁上那團光芒,應該跟著動才對。我突然發現,手臂在動,電筒在動,可是,對面山壁上的那一團光芒,卻一動也不動。
我再次揮動手臂,山壁上的那團光芒,仍然不動,我忙循手中的電筒看去,發現電筒所發出來的光芒,極其微弱,只是昏黃色的一點。
電已經用盡了。那麼微弱的電筒光,根本不可能照射到十多公尺外的山壁上。
那麼,山壁上的那團光芒是……
我陡然震動了起來:那是……那就是那種神秘光環,就是它!
我感到的震動如此強烈,以致電筒自我手中,跌了下來。也就在這時,我看到那光環離開了石壁,向前移來,停在半空:一個光環,在緩緩轉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