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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這樣的話,也不禁怔了一怔,心想時造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也難怪身護士不肯。時造一臉懇切盼望之色,我順口問道:「鏡子有什麼好照的?你沒有照過鏡子?」
我只不過是隨口一間,本沒想到這一同,會問出一個關鍵性的答案來。
對造旨人語帶哭音:「我要照鏡子,我要照遍全世界上所有的鏡子……」說到這裡,他真的嗚咽了起來:「我……想總有一面鏡子,可以使我看到自己。」
時造一面在嗚咽,一面在說話,說的話聽起來,自然不免有點含糊,何況日本話講得快起來,音節和音節之間,可以說一點空隙也沒有,更不容易聽得清。我雖然在實際上,已聽清了他在說什麼,但是卻聽不懂,只不過他的話,令我心頭之中,陡地一震。我失聲道:「你說什麼?」
時造失神地抬起頭來:「我是說,我希望,照遍了所有的鏡子之後,總有一個鏡子,可以使我看到自己。」
這本來是一個瘋子的瘋話,任何人,只要一照鏡子,就可以在鏡子之中,們自己,任何鏡子都有這個功能,何必要照遍了全世界的鏡子,去找一面可以看到自己的?
可是,我聽到他這樣說,感到了極度的震撼,那是因為由他的話,我陡然想起了白素在車中向我做的那幾個手勢的意思!
我陡地吞了一口口水:「時造先生,你是說,你在照鏡子的時候,看不到自己?」
時造,一副傷心欲絕的神情,講不出話來,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這一下,我便明白了,白素的手勢是告訴我,有人對著鏡子,可是卻不能在鏡中看到自己。
這個謎團一下子揭開,心中自然痛快。可是我卻被更多的謎團所包圍。白素用手勢告訴我,有人在鏡子中看不到自己,那個的自然是時造旨人,可是時造旨人是瘋子,白素為什麼要將一個瘋子的話,那麼迫不及待地告訴我?
時造旨人說他在鏡子中看不到自己,那情形,和另一個叫洪安的瘋子,手中明明沒有什麼,卻堅稱其中有一:只蛾一樣。那純粹是精神病患者在精神錯亂之下的一種幻覺,又有什麼值得重視之處?
難道張強初來找我,就是為了時造說他在鏡子中看不到自己?
當我轉念至此時,我突然又想起了時造芳子,在我和她分開時,他曾盯著我車子的倒後鏡,現也駭然欲絕的神情。
當時,我以為她一定看到了極可怕的東西,可是她又堅稱沒有看到什麼。現在想起來,她真的可能是什麼也看不到,包括她應該看到的鏡子中自己的身影。一個人,若是望向鏡子,鏡子之中,竟然沒有他的身影,所感到驚駭,不會低於看到任何可怖的東西。
時造芳於是不是當時忽然發現她自己的身影未曾出現在倒後鏡中?如果是,那麼,她也和她哥哥一樣,神經失常?
一剎那間,我思緒亂成了一片。當然,那並不會大久,我立時自身邊取出了一隻打火機來,那只打火機的機身,有一面,十分平滑,平滑的金屬面,起鏡面的反射作用。
我把打火機平滑的一面,對準了時造旨人,一剎那問,我的心情也不禁十分緊張,唯恐鏡中看不到身影,並不是他一個人的幻覺,而他真是一個沒有身影反射的人!可是立即,我不禁啞然失笑,時造的臉,清楚地反映在打火機的機身上。
我道:「看,這不是你麼?」
時造的眼睛睜得極大,盯著打火機。
這樣子看法,任何人都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了。可是時造旨人卻陡然發出了一下慘叫聲,雙手掩住了臉,轉過身去。
他在轉過身去之後,聲音嘶啞著:「我看不到,我看不到自己,我……不見了。我……不見了。」
我有點啼笑皆非,那男護士悶哼一聲,神情有點幸災樂禍:「我早已說過了,他是一個病人!」
我有點尷尬:「除了這一點,沒有別的花樣?」
男護士道:「別的倒還好,和正常人一樣。」
我想了一想:「時造先生,你不能從鏡子中看到自己,那有什麼關係?大不了不照鏡子,你完全可以照樣工作,照樣生活,一點不受影響!」
時造轉過身來,望著我,過了半晌,他才慘笑道:「你倒說得輕鬆!你……想想…一個人,連自己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自己完全看不到自己……那他還怎麼活得下去?
我還想說什麼,梁若水突然接上了口:「其實,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自己看得到自己。至少,沒有人看得清自己。」,時造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淒慘的哭音:「我不和你討論哲理上的問題,小姐,我說的是實際上的事,我看不到我自己,是真正的看不到,並不是心理上看不到的。我什麼都可以看到,就是看不到我自己,我還存在麼?還是我根本已不存在?」
他說到後來,聲音嘶啞,聽了令人又同情又難過。、我聽得他這樣說,不禁怔住,時造是一個瘋子嗎?瘋子能說出這樣的有條有理的話來?然而,如果他不是瘋子,他為什麼又堅稱不能在鏡子中看到自己?我想不出其中的緣由,指著梁若水:「時造先生,這位,會接替張醫生來照顧你。」
時造陡然震動了一下:「為什麼?為什麼?張醫生呢?他為什麼不理我了?」時造的神態,惶急已極,他不但急促地叫著,而且,抓住了我的衣服,搖晃著我的身子。我忙道:「請你放手,張醫生他——」我話還沒有說完,梁若水已疾聲打斷了我的話頭:「張醫生有遠行,你放心,我會好好研究他留下來的病歷和醫治記錄,一樣照顧你——」時造旨人聽著梁若水講話,他的反應,奇特到了極點,先是極度的惶急,接著,又變成了極度的驚恐,臉色煞白,張大了民像是離了水的魚兒.不住喘著氣。「我在一旁看著,只覺得奇怪,因為病人轉換醫生,絕用不著如此驚怖。
梁若水還沒有講完,時造已經叫了起來:「不!不要換……醫生,我要張強。把他叫回來。」
梁若水柔聲道:「時造先生,他有極重要的事,我一樣可以照料你。」
時造的神態更是焦切,他團團轉著,又毫無目的地揮著手,喘著氣:「我不要任何醫生,只要他。你們知道什麼,只有他,才知道我根本沒有精神病,我……我……只不過不能在鏡子中看到自己,我沒有病。」
粱若水道:「時造先生,你的影子在鏡子中,旁人都可以看得到,你放心,我想你不久就會痊癒,完全恢復正常。請你——」
梁若水的話,被時造一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時造陡然伸出手來,直指向梁若水,疾聲道:「你不用騙我,是不是張強醫生遭到了什麼意外。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