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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告訴他一些什麼「待人以誠」的話,但是繼而一想,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實在太複雜,根本講不明白。也許,真要到了有一天,人和人之間的溝通,不必通過語言和文字,直接由思想進行,才會有真誠的人際關係,沒有謊言,無法隱瞞,無法做作。
接下來的時間之中,我們又閒談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陳島的學識異常豐富,他甚至告訴了我,他的母親,是一個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
我和他越談越投機,到了快到東京時,我忍不住告訴他:「你要去找的尾杉三郎,是一個很不簡單的人,你可能找不到他。」
陳島望著我,不知道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我無法把事件事從頭到尾向他說一遍,只好又道:「他牽涉在一件十分神秘的事件中,報上說他在精神病院,可是他其實並不在。有人正要找他。在事件之中,已有人神秘死亡。」
陳島的神情更是惘然不解。我也知道,我這樣說,只有令得他越來越糊塗。
我想了一想,又道:「你一定會有明白詳細經過的時候——我自己心緒也很亂。或許你在見到了梁醫生之後,向她問一問,她會詳細告訴你。總之,你到了日本,只要找不到尾杉,你就回去找梁醫生。」
這一番話,雖然一樣令得聽到的人滿腹疑團,但至少可以聽得明白。陳島考慮了一下,點頭答應。
我又道:「我到日本後,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無法和你在一起,我會和你、和梁醫生保持聯絡。」
空中小姐走過來,要我們扣上安全帶。陳島一面扣上帶子,一面望著我,忽然說了一句對我的批評:「你真是一個怪人。」
我只好苦笑,我何嘗是一個怪人?世上怪異的事情如此之多,根本是事情太怪,並不是我這個人怪。
和陳島一起下機,通過移民局檢查,出了海關,他消失在人叢中,我一出機場,就上了一輛計程車吩咐司機,駛向東京鐵塔。
從機場到東京鐵塔,相當遙遠,行車要超過一小時。我把事情歸納了一下。唯一能使我感到高興的是,自素被認為是「兇手」,我有了解釋。雖然這種解釋,不能為世人所接納,但是我可以,自素也可以,這就夠了。
車子在鐵塔前停下,我匆匆下車,穿過了停著的幾輛大旅遊客車,甚至粗魯地推開了幾個遊人,奔進鐵塔去。
升降機前排隊的人很多,我多樓梯直奔上去,奔到了白素在留言中所說的那一層,深深吸了幾口氣。
那一層:有不少賣紀念品的攤子,我看到其中一個攤子由一個扁圓臉孔的少女在主持,我向她走了過去,問:「爾子小姐?」
那少女向我望來,她還未曾回答,在她的身後,有一個中年日本婦女,本來正彎著身在整理雜物,這時陡然挺直身子。
她雖然背著我,但是就憑她這一下動作;我已經認出她是白素!
直到這時候,那扁圓面孔的少女才道:「是啊,先生,有什麼事?」
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爾子小姐,沒有你的事了。」
這時,白素也轉過身來,我真沒有法子不佩服她,她染白了頭髮,有著精妙的化裝,看起來十足是一個普通的中年日本婦女。這樣的形象,走在馬路上,絕不會有人加以特別注意。她不但化裝精妙,而且神態也十足,只是當她轉過身,向我望來,再精妙的化裝,也掩不住她看到了我之後內心的那種極度的喜悅。
爾子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白素,神情有點訝異,白素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爾子點了點頭,白索已從攤子後面,繞了出來,來到我的身邊。我和她在那天晚上分開之後,直到現在才又見面,而在分開的那段日子之中,又發生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真不知道有多少話要對她講。
所以,她一來到我身邊,我馬上伸手去握她的手。但白素卻立時縮了縮手道:「跟著我,保持距離。」
我四面看了一下,絕沒有人注意我們,我道:「你扮得那麼妙,誰能認得你。」
白素瞪了我一眼:」可是你卻是個目標。」
我苦笑了一下,知道白素的話有理,但是有一句話,我還是非立即講給她聽不可,我眼望著他處:「關於那三個目擊你行兇的證人,我已知道他們為要這樣說。」
對我那麼重要的一句話,白素竟然像是全然沒有興趣,只是向前走去,我忙跟在她後面,同時記著她的話:「保持距離。」
對我這種性子急的人來說,接下來的大半小時,真是難過之至。
我跟著白素,擠上了地下鐵路的車卡,又跟著她下了車,在人頭洶湧的地下鐵路中走了出來,走子大約十分鐘,才來到了一條相當僻靜的街道上,跟著她上了樓,進了一個居住單位。我拉住了她的手,白素歎了一聲:」你終於來了。」
我感到委屈,叫了起來:「我不是第一次來、我上次想劫持精神病院的院長,把你救出去。」
白素輕輕在我身上靠了一下:「這裡是爾子的住所,她是時造芳子最好的朋友。」
我摟住了她,急不及待地把我所想到的,我和梁若水的見解,加上陳島的理論,一口氣講了出來。我講得十分急,而且凌亂,我相信我的這番敘述,世上除了白素之外,沒有人可以聽得懂。
白素用心聽著,我說到一半,她輕輕推著我坐下,她坐在我對面,我仍然緊握著她的手。這番相遇,劫後重逢,令得我感到十分緊張。
等到我的話告了一個段落,自素才道:「是的,和我的設想一樣,不過你的說法更具體。」
我忙道:「我一直不相信那三個證人的鬼話。」
白素沉思著:「那三個證人並不是說謊,我相信他們真的看到我推人下樓。」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但是我仍然忍不住問:「當時你在——」
白素緩緩地搖了搖頭,現出了很難過的神情:「當時我只是坐著,一動也沒有動,張強忽然跳了起來,衝向窗民撞破了玻璃,跳了下去,等我定過神來,發現房間中有酒店人員在,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最好立即離去。」
我吸了一口氣,問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是什麼導致張強發生意外的?」
白素並沒有立時回答,只蹩著眉在想,過了兩三分鐘,白素才道:「那天晚上,張強來找我,你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感到很難過:「是的,那是我不好,不然的話,他可能不會——」
白素搖著頭道:「不,我相信結果一樣。」
我苦笑了一下:「你們在日本大部分過程我已經知道,張強來找你是為了什麼,我也知道了。你在車中向我做的那個手勢,我直到見了時造旨人之後才明白。」
白素瞪了一下:「早知道你那麼笨,我會不顧一切停下車來告訴你。」
我分辯道:「這怎能怪我笨?一個人在鏡子中看不到自己,這種事,就算你說了,我也不容易明白。」
白素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道:「我們一到,就到時造的家去,以為芳子在。但芳子去看她的哥哥,於是我們就偷進了他的屋子,找到了那疊相片,那是完全空白的相片,當時,我們的心中,真是疑惑極了。時造向張強詳細說過他進入尾杉住所的情形,怎麼最重要的相片會是一片空白呢?」
白素敘述著當時的經過,我緊張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