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仔細看著,布平的說法,自然可以成立,但也未嘗不可以說那團東西,是香爐的陰影,所以李天范未曾加以特別注意。
我盯著布平:「你肯定這是桑伯奇廟中的一個院子?」
布平道:「絕對肯定,你看這幅牆,恩吉喇嘛就是攀上了這幅牆,才看到了那塊大石。牆的那邊,是另一個院子,也就是貢雲大師禪房外的空地。」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神情像是十分迷惑。我知道,那是她想到了甚麼,但是卻又捕捉不到問題中心。我沒有去打擾她,她看了一會,才道:「奇怪,他為甚麼不畫上一塊大石?」
布平和我都答不上來,我想了一想:「或許,他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李一心和那塊大石有聯繫,毫無疑問。我想……我想……當那個登山隊的隊員,在下山的時候,去廟裡找李一心,廟裡的喇嘛說了謊。」
白素這樣說,令得布平在剎那之間,神色變得相當難看。他對於喇嘛,有一種宗教上的崇敬,我知道,如果是我這樣說,他早已大聲駁斥。這時,他只是很不高興地說道:「等到了廟中再說吧。」
白素也沒有再說甚麼,我們轉機飛往加德滿都,那是布平的「地頭」,我也沒有對他說,若干年前,我在尼泊爾有過奇特之極的遭遇。由他安排,找到了一輛吉普車,直赴山下那個小鎮。
李天范接到了李一心「失蹤」的消息,就吩咐那個青年人,等在那個小鎮上,一直等到他來為止,由他負責一切費用。所以,我們到了那小鎮,沒有費甚麼功夫,就找到了那個叫馬克的青年。那青年看到了布平,崇仰莫名。
我們說明了來意,馬克道:「那天晚上,紮營的地點,離桑伯奇廟,不超過三百公尺,廟裡傳來的鐘聲,聽得十分清楚。李說要偷進廟中去,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隊員聽到,我們還笑他,要他小心,說不定會有一個喜馬拉雅山雪人撲出來把他攫走,因為他看來是這樣瘦弱。」
布平問:「沒有人跟他去?」
馬克搖頭:「沒有,那條山路,他跟著我們一起走過來,再走回頭,有甚麼問題?」
布平悶哼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我問:「然後呢?」
馬克道:「他去了,就沒有再回來,我們以為他一定在廟中留下來了,也就完全沒有在意。等到我們回程,想起了他,就到廟中去問,誰知道喇嘛說,根本沒有外人去過。」
白素說:「你就相信了?」
馬克看來是一個十分單純的青年,他道:「我當時堅持了一下,並且把李的樣子,形容給他們聽,可是他們說沒有人來過。」
我聽出了一點,忙道:「你說『他們』,你進廟去了?還是只在門口?」
馬克道:「只在門口,開始是兩個年紀較輕的喇嘛,不讓我進去,後來又出來了一個地位看來相當高的喇嘛,那喇嘛的眼睛角上,有一個疤……」
布平立時道:「恩吉。」
馬克道:「我也不知道他是甚麼人,他出來,告訴我沒有外人來過,叫我別再去騷擾他們,就把廟門關上了。」
我望向布平:「你不覺得事情有些怪?一個青年人去問一件普通的事,要勞動到大喇嘛出來應對?」
布平悶哼了一聲,沒有說甚麼。那表示他無法反駁,總之廟中是有點不尋常的事發生。我又道:「如果李一心確實在廟中,為甚麼他們不承認?」
布平道:「那我怎麼知道?」
馬克又道:「我想想情形不對,我和李比較熟,李曾把他父親的電話留給我,說他發生意外,就打電話通知他父親真怪,他好像預感到自己會發生意外似的。」
白素忙問:「你和他在一起,可曾聽他說過為甚麼要到桑伯奇廟去?」
馬克搖著頭:「沒有,李……是一個很怪的人,幾乎不說話,他參加我們的隊伍,由於他瘦弱,有幾個人常取笑他,我替他打了幾次不平,所以他和我比較接近,他……對了,有一次他對我說,找了十幾年,原來目的地在桑伯奇廟,我問他找甚麼,他又不說。」
我們三人互望一眼,我拍著馬克的肩:「李博士快來了,你再等他一兩天。」
馬克的眼神之中,充滿了對布平的崇拜:「你們要去攀山,如果……如果我能有幸和偉大的攀山家布平先生一起攀山,那真是……太榮幸了。」
布平卻對於這種熱情的崇敬,毫不領情,冷冷地道:「我們不是去攀山,是要去把一個神秘失蹤的人找出來。」
馬克現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我問他道:「還有甚麼要對我們說的?」
馬克搖頭:「沒有……哦,對了,前四五天晚上,有一大批各個不同教派的喇嘛,從山上下來,經過這裡,看樣子,他們全從桑伯奇廟來,看起來每個人的樣子都很神秘,沒有人講話。」
布平喃喃自語:「難道已經把問題解決了?」
我已經心急得不得了:「布平,我們該出發了!」
布平抬頭,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色,沉吟不語。如果現在出發,那將在夜間攀山,雖然布平十分熟悉山路,但總是危險,他想了一想:「不,明天一早出發。」
我還想反對,白素已表示同意,我望著巍峨莊嚴的山峰,襯著由紅而變成一種憂鬱深沉紫色的晚霞,出了一會神,也只好表示同意。
當晚,我們就住宿在那個小鎮上,夜晚相當熱鬧,來自世界各地的攀山者,在空地上生起了篝火,大都是年輕人,此起彼伏的喧鬧聲,使這個山腳下的小鎮,有一種異樣的氣氛。
布平躲在小旅館,據他自己說,他如果出現,他的崇拜者會暴動,所以他不便露面云云。
當晚的月色很好,我和白素,在小鎮的街道上散步,經過許多在空地上紮營帳的登山隊,漸漸來到了小鎮外,比較荒涼的地方。
小鎮在山腳下,抬頭可以看到聳立著的山峰,山頂上還有著積雪,在月色下閃著柔和而神秘的光芒,我不禁感歎:「整個喜馬拉雅山區,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
白素笑了一下:「那麼,南美洲的原始森林區呢?利馬高原呢?宏都拉斯傳說中的象墳呢?中國的雲貴高原呢?新幾內亞的深山……」
我不等她講完,就連聲道:「好了,好了,我承認,世界上有太多的神秘地區,可是單是地方神秘,還不能算是真正的神秘,在這裡有不知多少神秘的人物,有充滿智慧的喇嘛、有苦行的修士、有……」
白素笑著打趣:「還有可憎的雪人。」
我瞪了她一眼,正想說甚麼,忽然一陣風過,聽到有一陣清脆的鈴聲,自前面傳來。仗著月色很好,循著鈴聲看去,可以看到在前面,有一個孤零零的帳幕,鈴聲就從那邊傳來,帳幕還有一閃一閃的燈火。
我向那個帳幕指了一指,白素便已經點頭,我們一起向前走去。
越是接近那個帳幕,鈴聲聽來也更清脆動人,等我們來得更近,看到帳幕半開著,有一個人,用打坐的姿勢坐著,右手平舉,不斷地搖著一隻小鈴,在他的身後,點著一支相當粗大的燭,燭火搖曳,映得那人的影子不住動。
一看到這種情形,白素就道:「別過去了,那是一個喇嘛。」
我也看清楚了,坐在營帳中的,是一個喇嘛,他不斷搖著小鈴,那是喇嘛在誦經時的一種儀式,在這樣的情形下,不應該去打擾他,雖然我覺得這個喇嘛的行為,有點古怪。
我和白素,都站定了不再前進,那時,我們離那個帳幕,大約不到五十公尺。我看到那個喇嘛,右手仍然平舉著在搖鈴,可是左手卻揚了起來,向我們招了招手。
我立時道:「看,他在叫我們過去。」
白素猶豫了一下,我知道她不立即答應的原因,因為喇嘛教的教派十分多,每一個教派,都有他們誦經、靜修時的特殊手勢,看來他是在向我們招手,但或者那只是他的一種手勢。所以,我們仍然停留在原地。
可是,那喇嘛卻向我們招了又招,而且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大,甚至影響到了他右手搖鈴的韻律,以致清脆的鈴聲,聽來有點凌亂。
我道:「他真是在叫我們過去!」
這時,白素也同意了,我們又向前走去。
很快,我們就來到了他的面前,已經可以看清他的臉面,他相當瘦削,約莫五十上下年紀,雙眼十分有神,他仍然在不住地搖著那隻小鈴,左手又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坐下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知道那個喇嘛是甚麼路數,但是看來不像是有甚麼惡意,我們就在他的面前,學著他的姿勢,坐了下來。
帳幕十分小,不可能擠下三個人,我們雖然和他面對面坐,但是他在帳幕內,我們在帳幕外,帳幕有一個布門,這時正打開著要不是帳幕的門打開著,我們也不會看到他。
他搖著鈴,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們。
氣氛本來就十分神秘,再加上他的行動,使人感到四周圍詭異的氣氛,越來越濃,等了大約兩分鐘,他還沒有開口,我忍不住道:「上師,你招我們來,有甚麼話說?」
我使用的,是尼泊爾語中最流行的一種語言,那喇嘛一聽,皺了皺眉,卻用藏語回答:「我感到有一件十分奇異的事,正在發生。」
那喇嘛緊蹙著眉,像是在苦苦思索,過了一會,他抬起頭來,望著遠處的高山。我看他一副故弄玄虛的模樣,正有點不耐煩,在一旁的白素,最瞭解我的脾氣,立時輕輕碰了我一下,示意我耐心等下去。
這一等,又等了將近五分鐘之久,他才開了口。他一開口,講得十分急促:「我已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才從桑伯奇廟來,桑伯奇廟的貢雲大師,召集各教派中的智者,去思索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