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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平的神情焦急之極,那喇嘛也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跟著他。我轉頭看了白素一下,就跟在他和布平的後面。
  四個人的行動,都極其小心、緩慢,一點聲音也未曾發出來。
  他們剛才來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子的,不然,豈會有人來到了我的身後,我會一無所知之理?
  經過剛才吃驚,也有一個好處,我至少知道,這個喇嘛雖然十分惱怒,但不至於有甚麼惡意,要不然,他剛才如果不是用手指,要用甚麼利器,我就大糟而特糟了。
  跟著那喇嘛和布平,又繞了幾個彎,進了一間禪房。那喇嘛道:「布平,你那兩個朋友,太過分了,可知道我們可以把他們綁起來,放在山崖上去鷹?」
  布平的聲音,聽來有點發顫:「是,是,大師,請原諒他們一次。」
  我本來也是充滿了歉意的,那喇嘛責備我們幾句,我也一定會道歉,因為半夜偷進廟來,畢竟是我們不對。可是他一開口,就要拿我們綁起來去鷹,雖然我知道喇嘛有很大的特權,但是這樣說法,也未免太過分了,所以我立時冷冷地道:「對不起,我們來找一個失蹤的青年。」
  那喇嘛立時轉過身,向我瞪視著,布平在他的身後,忙不迭地做手勢,示意我不可胡言亂語,同時道:「衛斯理,這位是恩吉上師。」
  原來這個喇嘛就是恩吉,我雙手合十:「上師,我們真是來找人的。」
  恩吉的神情緩和了一些,他慢吞吞地道:「沒有甚麼青年人到過廟裡。」
  布平又趕緊道:「是,是,他一定到別的地方去了。」
  布平的這種態度,真叫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平時充滿自信,十分神氣,怎麼一到了這裡,就像是小丑?
  我不理會他,堅持著:「這個青年,除了到這裡來之外,不會到別的地方去的。」
  我為了使自己的話有力量,一下子就提出了十分令對方吃驚的「證據」:「因為這個青年的前生,是這座廟中的一個喇嘛。」
  禪房中並沒有著燈,但是門開著,月光可以映進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恩吉的臉色大變,布平更是張大了口,神情像是一條死魚。
  他這種樣子,不出聲倒也算了,偏偏他還要說話:「衛斯理,你怎能這樣說。」
  我不禁有點生氣:「關於這件事,布平,你比我更清楚,還是由你來說的好,我提議你說得簡單一些:李一心畫的那個院子是最主要的。」
  恩吉立時轉問布平,布平結結巴巴地敘述著。他這時的樣子,真是可憐,一不高興就可以將滿屋子客人趕走的威風,不知上哪兒去了。
  等他講完之後,恩吉保持著沉默,一聲不出。
  我道:「能不能請你點著燈,我可以給你看那青年畫的畫。」
  恩吉一動也不動,也不出聲,我倒有點怕他如果忽然之間入定,那真不知如何才好了。幸而,過了沒有多久,他發出了「嗯」的一聲,然後,過去把門關上,又把窗子上的木板遮隔關上,這一來,房間裡伸手不見五指。
  然後,他才點燃了蠟燭,我取出了那幅無線電傳真傳來的畫,攤開,放在他的面前,恩吉用心看著,我想在他的神情中,看出他心中在想些甚麼,但是他卻神情木然。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不錯,這就是那個院子,這位青年……有點奇妙之處。」
  我直接地問:「他在哪裡?」
  恩吉淡然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我直覺地感到,恩吉是在說謊:可是雖然我對喇嘛的崇敬,不及布平的十分之一,但是在毫無證據的情形下,我也不能說他在撒謊。
  我向白素望去,自從進了禪房,白素一句話也沒有說過,恩吉也簡直當她不存在一樣,連望也不向她望一眼。可能,因為白素是女性的緣故。
  我徵詢她的意見,看她有甚麼辦法,可以揭穿這個大喇嘛的謊言。可是白素卻並沒有給我甚麼暗示。
  我只好自己應付,採取了旁敲側擊的辦法:「上師,你不覺得這件事很神秘?」
  恩吉剛才還承認「事情有點奇妙」,但這時,卻一副全不在乎的神情:「不算甚麼,我們早已知道有轉世這回事,如果這位青年來了,又真能證明他是廟中一位前輩大師轉世,我們一定竭誠歡迎。」
  我悶哼了一聲,覺得恩吉相當難以應付,我還沒有問,他就先把我的問題封住了,可是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覺得他有事隱瞞著。我放開了這個問題:「貴廟發生了甚麼事,所有的上師……」
  恩吉不等我講完,就道:「在靜修,這是我們的聖責,我們要在靜思之中,去領悟許多世人所不能領悟的事,我們在靜思之中,得到智慧,得到解脫,領略佛法,所以,你別來打擾我們,請你離去吧。」
  他不客氣地要趕我們走了,我只好歎了一聲:「真可惜,聽說貴寺的貢雲大師,智慧最高,我真想見他一面。」
  恩吉冷笑一聲:「你?見貢雲大師?」
  他並沒有再說甚麼,可是他的語氣和神情已經足夠說明了一切:我,沒有資格見貢雲大師!我忍住了心中的氣,突然問:「貢雲大師到甚麼地方去了?」
  這句話才一出口,恩吉有點沉不住氣,陡然震動了一下。直到這時,我才知道我曾在山腳下的小鎮外,遇到過那個搖鈴的喇嘛,這件事是多麼有用,我立時又道:「他不是一個人去的,是不是?和我們要找的那個青年人一起去的,嗯?你們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所以苦苦思索,可是有一位大師,卻想出來了,明白了貢雲大師和那年輕人,到何處去了。」
  我一口氣不停地說著,恩吉被我說得張口結舌,半晌答不上來,才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些甚麼。」
  我乘勝追擊:「那位不斷搖著銅鈴的大師呢?」
  恩吉裝著想了一想:「對,有一位智慧很高,不屬於任何教派的大師,不斷搖鈴,他認為悠悠不絕的鈴聲,可以使人的思想更綿遠,布平曾在貢雲大師的禪房中見過他。」
  布平不斷地點著頭道:「是,是。」
  在我和恩吉針鋒相對的對答中,布平一直面無人色地望著我,開始時還有點威脅我的意思,到後來,他是在哀求我別再說下去,可是我卻根本不理會他。
  我又道:「就是那位大師,他忽然明白了貢雲大師何往,他連夜上山,到貴寺來。」
  恩吉「哦」地一聲:「是嗎?我怎麼不知道?你看著他走進來的?」
  他這樣一問,我倒怔住了,昨天晚上,我只看到那個搖鈴的大師向上山的道路走著,當然沒有看到他走進桑伯奇寺來。
  恩吉的反擊成功,他緩緩搖著頭:「這裡發生的事,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請離開吧。」
  我抓住了他這句話:「是,我承認,但這至少證明寺裡有不可理解的事發生著,請問,那是甚麼事?」
  出乎我意料之外,恩吉倒十分爽快,就回答了我的問題,但是等他說完,我實在啼笑皆非,他道:「是,若干日之前,貢雲大師忽然召集合寺上下,說有了來客,但結果只是發現了一塊大石……」他講的,就是布平已說過了的發現大石的經過。這塊神秘的大石,突然出現,當然是屬於不可理解的事情,恩吉也算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靜靜地,耐著性子,聽他講完,才又道:「那青年人像是更早知道會有這樣一塊大石頭出現,你看,在他畫的那個院子中,有一堆陰影。」
  恩吉平靜地道:「是,我注意到了。」
《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