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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金花「啐」地一聲:「少油嘴滑舌,說到什麼地方去了,快走,我有話對長根說。」
她這句話,比什麼都有用,卓長根這老頭子立時衝我和白素一瞪眼:「怎麼,想我把你們摔出去?」
我和白素,相視駭然,事情忽然會變到這一地步,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我們只好點頭,退出了那間房間,到了走廊一端的一間休息室中。
坐下之後,我歎了一聲:「真倒霉,不知道她要對他說什麼?」
白素倒心平氣和:「他們幾十年不見,總有點放話要說。」
我瞪了白素一下:「不是我們替他壯膽,這老頭子膽子再大,也不敢去見他的初戀情人。」
白素一點也不理會我的埋怨,自顧自十分嚮往地道:「卓老爺子的這份情意,倒真有點迴腸蕩氣,那麼多年了,一點沒變。」
我悶哼一聲:「世界上男人,要是全像他,那才夠瞧了,我喜歡相愛的人在一起,打破頭也好。」
白素似笑非笑,望了我一眼,不再說什麼。我打了一個呵欠,不耐煩地說道:「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白素歎氣:「早知道你這樣不耐煩,我只叫卓老爺子一個人來好了。」
我不想和她爭論,在休息室中起來走來走去,又走出休息室去,張望了幾次。
整座建築物靜到了極點,走廊之中,不時有一些護士在走來走去,但由於鋪著極厚的地毯,她們的腳步又輕,來來去去,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等了足有半小時,心想卓長根該出來了,可是還是一點聲息也沒有,我只好再回到休息室,在一張長沙發上躺下來。
正當我閉目養神,快朦朧睡去時,一陣驚人的喧嘩聲,突然爆發。
由於本來是如此之靜,所以那種驚人的吵鬧聲傳來,十分駭人,我立時驚起,一躍而出,白素已先我奔出了休息室。
我們才一出休息室,就看到幾個護士,慌慌張張奔了過來,另外有幾個工作人員,則慌張地奔向前去,我只聽得所有的喧鬧聲,原來全是一個人發出來的,那個人正在扯著嗓子直叫:「醫生!醫生!醫生快來,他奶奶的,醫生怎麼還不來?」
這時,所有有人住的房間,門都打開,病人都探出頭來,神情有的驚訝,有的厭惡。
在高聲大叫的,自然是卓長根,一個人大聲叫喊,竟可以把那麼大的一幢房子,弄得如此天下大亂,真有點匪夷所思。
我和白素一出了休息室,一停也沒有停過,就向前疾奔,一下子就看到了卓長根。
卓長根整個人像是瘋了,不但在叫著,而且,還在拳打腳踢,有時打在門上,有時踢在牆上,發出乒乓轟隆的聲響,那兩個護士縮在一角,動都不敢動。我加緊趕過去,也叫著:「老爺子,你幹什麼?」
卓長根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臂,他用的力道是如此之重,我立時運氣相抗,手臂還痛得可以,若是普通人,只怕一下就被他拗斷了臂骨。
他抓住了我之後,叫:「醫生!醫生!金花她……她……醫生……」
這間療養院的服務十分好,我已經看到兩個醫生奔了過來,但由於卓長根凶神惡煞一樣堵在門口,兩個醫生都不敢過來。
我忍住了手臂上的疼痛,用力一拉卓長根,向那兩個醫生道:「病人可能有變化,請快去檢查。」
卓長根被我扯到了一邊,那兩個醫生側著身子,急急走進了房間。白素一面在走過來時,一面對打開房門在探頭的人柔聲道:「請別驚慌,對不起,吵了各位休息。」
她的法文發音標準,聲音又動聽,本來臉帶厭惡神色的一些人,也都向她微笑點頭。
兩個醫生進了病房,替馬金花在進行急救,馬金花看來昏了過去。工作人員又推著許多醫療儀器進來,忙碌著。
一個醫生轉過頭來,神情非常惱怒,指著卓長根:「你,你明知病人的情況不是很好,怎麼還不住和她說話?你令她受了什麼刺激?」
卓長根的神情,全然像是一個受了冤屈的小孩子,一咧嘴,哭了起來:「我沒說什麼,我只是說……她說的話,我一句也不相信。」
我和白素不由自主,互望了一眼。馬金花對卓長根,說了些什麼呢?
那醫生「哼」地一聲,卓長根又帶著哭音道:「她說……我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我說我還是不相信,她就生了氣,突然之間,話講不出來,人昏了過去,我……」
他講到這裡,索性放聲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叫著:「金花,你可得醒來,你可得醒來。」
白素和我在他的身邊,一時之間,真不知道如何勸他才好。
他事業成功,一生之中,經歷之豐富,只怕世界上罕人能及,卻哭得像一個小孩子,我只好不住地拍著他抽搐的背部。
突然之間,他哭聲停止,雙眼瞪著,淚水自他睜大的眼睛中,直湧出來,情景看來十分奇特。
我也陡地吸了一口氣,身子震動了一下,因為在這時,我們都看到,一個醫生把白床單拉起,拉過了馬金花的頭部,然後,輕輕蓋了下來。
任何人都可以知道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馬金花死了。
卓長根陡然叫:「你在幹什麼?」
那醫生的聲調,帶著職業性的平靜:「她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卓長根雙臂一撐,撐開了我和白素,一步跨到了床前,我怕他胡來,連忙跟了上去,他一伸手,就把馬金花的手抓了過來,用自己的兩雙大手,緊緊地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