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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芳略停了停,舔了一下唇:「那一霎間的事,真是記不得了,我只記得一下劇烈的震湯,一定有一個極短暫的時間,失去了知覺,然後,就是痛楚,四肢百骸,裡裡外外,沒有一處地方不痛,再然後,我就看清楚了自己的處境,我全身懸空,只有一隻手被家健緊握著,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起另一隻手來,抓住了家健的手腕。」
這些經過,我和陳長青都知道,但這時由「當事人」親口說出來,聽來還是極之驚心動魄。
王玉芳的身子震動了一下:「那時,鮮血自我頭上不知甚麼地方流下來,稠膩膩的,令得我視線模糊,但是我頭腦都還十分清醒,我立即看清楚了家健的處境,家健的身上各處,也在不斷冒著血,樣子可怕極了,他的一隻手臂,緊緊勾在樹枝上,他在上,我在下,自他身上湧出來的血,一串一串,滴在我的身上,當時,我只看到他的口唇在動,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但忽然之間,我的聽覺恢復了。
「我聽得他用嘶啞的聲音在叫:『玉芬,千萬不要鬆手,支持下去,支持下去。』我喉頭一陣陣發甜,無法出聲,我們來生也要在一起』。家健道:『你去投你的胎,我投我的,我們來生要在一起,一能行動,就要相會。』
「我道:『是,不過……來生是甚麼樣的?』家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總有來生的,如果沒有,那太悲哀了!』
「我知道他還說了一些甚麼,但是聽不清楚,生命已遠離我,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死了之後怎麼樣,完全不知道,心裡十分恐慌,但是我卻牢牢記得和家健的來生之約,我相信他也一定記得。我最後聽到有很多人在叫,大約是那群青年人發現我和家健時發出的呼叫聲。」
王玉芳講到這裡,又停了下來。
這時,我、白素和陳長青三人,都相當緊張。王玉芬死了,她轉世,變成王玉芳,其間的過程如何?如果王玉芳有全部記憶,那將是研究前生和今生、研究轉世珍貴之極的資料。
王玉芳這時,清秀俏麗的臉上,現出十分迷惘的神情。
她向我們每人看了一眼,才道:「喪失了最後知覺之後,一直到又恢復了有知覺,這其間,究竟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我只是一片空白。」
我「啊」地一聲,明顯地表示了失望。
王玉芳搖著頭:「我沒有像一些書籍中所寫的那樣,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光環,聽到了音樂;也沒有感到自己向上升去,看到了自己受傷的身體,甚麼也沒有。就像是倦極了,自然而然入睡,等到一覺醒來,已經是另一個境界,甚至連夢境也沒有。」
我歎了一聲:「身體和靈魂之間的關係最難測。似乎每一個例子都是個別的,沒有一定的規律,每個例子,都有不同的遭遇。」
王玉芳沒有表示甚麼意見,白素道:「你父母說你不到一週歲,就會沉思,你感到自己『一覺睡醒』,是甚麼時候?」
王玉芳道:「小時候的事情,真是不記得了,只記得一直在想:有一件事很重要,一定要記起它來,可是怎麼也記不起,等到有一天,突然想起了我和家健的約會時,我已經十歲,一想起了這件事,所有的往事,都在極短的時間之中,一起想了起來。
「我又害怕又興奮,雖然親如父母,我也半個字都不敢透露。我父母覺得我自出生以來就有點怪,那可能只是我下意識的行動。
「回復了記億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到圖書館去找當年的資料,知道了我和家健死了之後的一切經過。
「在我們十週年的忌辰,到了家健的家中,我不知道自己是何以會轉世成為自己的妹妹,或許,在我死的時候,我母親正懷孕,而我的意識是要回家,所以,靈魂進入了當時的胎兒中。」
王玉芳說到這裡,用詢問的目光望著我。
我攤了攤手:「或許,沒有人知道在甚麼樣的情形下,靈魂和肉體相結合。」
王玉芳歎了一聲:「我去的時候,我多麼希望家健已經在了,變成了他自己的弟弟,或是他的鄰居,可是我失望了。由於我知道敵伯伯和敵伯母恨我切骨,我自然絕不敢講自己是甚麼人,我只希望能見到一個和我應該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而且我絕對肯定,只要我們一見面,就可以互相知道對方是甚麼人,不論他的樣子怎麼樣,我們之間的愛情都會延續下去。
「那次從敵伯伯家中回來,我知道家健沒有『回家』,情形和我有所不同,那我就得費功夫去找家健。可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行動沒有太多自由,我已經盡量有時間:我根本不上學——這是父母認為我古怪之極的原因之一。
「我也不做其他小女孩做的事,因為在形體上,我雖然只有十歲,但實際上,我的智力超越了年齡,我盡一切可能找家健,越是人多的地方,我越是去,我有信心,就算是幾萬人的場合,只要他在,我一下子就可以認出他來。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我一直沒有找到他。」
王玉芳的神情,越來越是黯然,聲音也越來越低沉。陳長青歎了一聲:「王小姐,你應該考慮到,再生的家健,可能在地球的任何角落,不一定就在本地。」
王玉芳道:「我自然想到過,可是……我有甚麼能力……在全世界範圍內找一個人?登了那麼久廣告而沒有迴響,我已經知道他不在本地,所以,我才……才想到了衛先生……想請他幫助,可是……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
我還沒有回答,白素已經道:「你放心,我們一定盡一切力量幫助你。」
王玉芳神情感激,眼神之中,充滿了期望。這種情景,本來十分感人,但是我由於想到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對整件事,感到並不樂觀,所以我只是保持著沉默。
陳長青十分起勁,就他所知,向王玉芳解釋著前生和今生之間,可能出現的種種不可預測的情形,但是他只講了一半,就有點臉紅耳赤地住了口,因為王玉芳雖然聽得很用心,但是在應答之間,很快就令陳長青明白,她在這方面的所知,多過他不知多少。
這很正常,因為王玉芳本身,有著前生的記憶,她自然一直在留意有關方面的書籍、報導和資料,陳長青怎能及得上她這方面知識的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