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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還不是正面對著慘叫聲,已經感到這樣的震動!他真不敢想像,如果正面對著慘叫聲的來源,他這時會怎麼樣。
那個大缺口的一邊,推想起來,應該是十公尺高下的一幅斷崖。
何以在那斷崖上,會有那麼可怕的聲音發出來?有多少人在那邊?看來至少有好幾百個人。還是那裡,根本是地獄的一個缺口,把在地獄中厲鬼的呼叫聲洩了出來?
慘叫聲來自地獄?還是來自人間?這樣的痛苦悲慘,應該是來自人的內心。唯有來自人內心的慘痛的呼叫聲,才能使聽到的另一個人,也感到人類共通感情上的共嗚。
白奇偉思緒極亂,而且行動上也不受控制,他不住地揮手,喉際不由自主,發出「咯咯」的聲響,甚至於在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別叫了,別叫了,求求你們,別叫了,究竟人類內心的痛苦有多深,全都給你們叫出來了,別叫了,別叫了!」
在開始的時候,他還只是在喃喃地說著,但是不多久,他雖然竭力抑制,也變得大叫了起來,他叫的是:「別叫了!」
而且,他也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叫聲之中,雖然痛苦絕望悲慘憤怒的成分,不如那些慘叫聲之甚,但是也足以今他自己感到震驚,而冒出更多的冷汗來。
這時,白奇偉的神智,還保持看清醒,他清楚地知道,這種情形,就像是面對強有力的催眠,現在還可以憑自己的意志力與之對抗,時間越久,對自己越是不利,最後,情緒一定會完全被控制,而完全失去了自己,那麼,照李亞的說法:變成瘋子!
白奇偉想控制著自己不要叫,可是他卻做不到,他雙手緊緊掩住自己的耳朵,不斷彈跳著,一點用處也沒有,慘叫聲,還是一下又一下,利鑽一樣,自他身上每一個毛孔之中鑽進來。
他真的不知自己還能支持多久,他一生中,不知會經歷過多少驚險,但這是真正使他感到了徹骨恐懼的一次,他甚至全然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什麼也沒有,只有著不見摸不著,但卻又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聲音,那麼可怕的,由人類的發音器官所發出來的聲音。
又過了沒有多久,白奇偉用了最大的努力,才使自己不再叫「別叫了」。但是他還是在叫著、他叫著白素的名字,叫著我的名字,因為這種怪異莫名的情形,使他想起了我的許多怪異的經歷,下意識認為那可以對抗。
他實在無法知道究竟時間過了多久,就在他整個人快要崩潰,快要虛脫,再也支持不下去時,突然之間,在一下比起已經聽到過的慘叫聲更要可怕許多的呼叫聲之後,一切全靜了下來。而那最後的一下呼叫聲,卻令得白奇偉被震撼得再也站不住。
他一下子跌倒在地,身體也因為那一下可怕的呼叫聲,而發生了劇烈的抽搐,變得整個人緊緊地縮成一團。
一直等到那最後一下慘叫聲完全消失,白奇偉才死裡逃生,把他緊縮成一團的身子,慢慢舒展開來,每一下動作,他的骨節,都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終於伸直了身子,慢慢站起,恍若隔世,直到這時,他才想到,自己剛才,如果在聽到第一下慘叫聲之後,就遠遠逃開去,那或者可以不必多受後來的苦楚。
可是,由於第一下慘叫聲一傳人耳,就造成了巨大的震驚,他當時絕未曾想到這一點,而且,在那麼寂靜的黑夜中,他就算逃出去十公里,只怕也一樣可以聽到那種叫聲,黑夜,山路崎嶇,他又能逃出去多遠?
他勉力定了定神,剛才幾乎被摧毀殆盡的勇氣和膽量,漸漸恢復,好奇心也隨之增加。這時,對他來說,為什麼這道河流的水流量,一下子那麼平靜,一下子又如此洶湧,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種如此可怕,如此震撼人心,如此陷於瘋狂一般的痛苦,如此發自內心絕望的慘叫聲,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
他決定過去,察看一下究竟,那個曾是大瀑布的河岸上的缺口,就在對面,他只要涉水過河,就可以到達那個有聲音發出來的斷崖。
河水看起來十分淺,可以看到河底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而且,天色也已漸漸明亮了,光亮會使人的勇氣更為增加。
第一線曙光,令得平靜的河水,反映起閃光,他已經選擇好了一處河床看來十分平坦的地方下了水。
白奇偉一直在敘述著,從他一開始講述起,我和白素,都沒有發出任何問題去拓擾。但是當他講到他開始涉水過河,去察看那種慘叫聲的來源之際,我揚了揚手:「等一等再說。」
白奇偉停了下來,由於我思緒十分紊亂,我做著一些沒有意義的手勢。
白奇偉在敘述著的事,本來,對我來說,完全陌生,那是他的經歷,不是我的經歷。
可是,當他講到,他聽到了那種慘叫聲之後的感受和反應,我卻十分熟悉。非但十分熟悉,而且感同身受,彷彿我也曾聽到過這樣的經歷。
然而,我又實實在在,未曾有過和白奇偉同樣的經歷,為什麼我會對一個未曾經歷過的情景,會有那樣熟悉的感覺?
這實在大怪了,我必須靜下來想一想,所以才打斷白奇偉的敘述。
靜寂足足維持了三五分鐘,我仍是一征紊亂,不得要領。白素低聲問:「你在想什麼?」
我搖頭苦笑:「不知道,我只覺得,奇偉提及那種充滿絕望悲痛的慘叫聲,我……好像也曾聽到過,可是又不能肯定。」
白素和白奇偉兩人互望著,顯然他們不明白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事實上,別說他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已在說些什麼,一切,包括我的思緒,都十分恍惚模糊,有著不可思議的怪異。
我又想了一會,仍然抓不住中心,只好歎了一聲:「請再說下去。」
白奇偉對我的話有了興趣;「你好像也曾聽到過這樣的慘叫聲?我想不可能,如果你曾聽到過,那一定是你畢生難忘的印象,而不可能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
我為:「是啊,這正是奇怪之處,或許,你的形容太生動,引起了我某種聯想,所以產生了這樣的感覺,這種情形……」
當我在這樣說的時候,我還是遲遲疑疑,沒有什麼肯定的見解。
可是當我說到了「聯想」之時,陡然之間,像是有一股極強的光線劃破了黑暗,在我心底,一直是朦朦朧朧的那種感覺,也在那一剎間,變得清晰無比:我知道為什麼我會有似曾耳聞,甚至感同身受的感覺了。
那蠟像院!
我一想通了這一點,整個人向上直跳了起來。這種突如其來的行動。把白素和白奇偉嚇了一大跳。
我顯得十分激動:「那蠟像院,那四間陳列室中陳列的人像!」
白奇偉仍然疑惑:」那和我的遭遇,有什麼關係?」
我定了定神:「當時,參觀那些人像,受到極大的震撼,我覺得,那些人像,面臨這樣巨大的悲痛,應該會發出撕心裂肺,驚天動地的呼叫聲。」
白素最早明白了我的意思:「當然,陳列室中寂靜無聲。」
我用力點頭:「雖然當時陳列室中沒有聲音,但是看到那種景像,內心深處,像是隱隱感到受苦難的人發出的慘叫聲。所以,奇偉一說,我就有熟悉的感覺。奇偉聽到的慘叫,正是……」
我一口氣講到這裡,就再也講不下去了。
本來,我想說,白奇偉聽到的慘叫聲,正是蠟像院中陳列的人像,所發出來的。
但這種話之荒誕和不可能,簡直已到了極點。
第一,蠟像不會發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