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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寶裕笑著:「實在是這屋子可供探索的東西太多了,根本來不及看。」
  我以前也未曾來過右翼,而且,從來也沒有對之產生過好奇,我以為兩翼是每一層都相通的。雖然右翼的底層另外有進出的門口,但是在印象之中,似乎永遠是關著的,陳長青從來也沒有意思讓客人進右翼去,熟人識趣,自然也不會提出要求來。
  這時,在黑暗之中,神秘感變得十分濃。剛才在左翼頂樓的一間小房間裡,溫寶裕指著牆上的石刻給我看,刻的是縮小了的平面圖,和那幾句告誡後代子孫的話。再一次證明屋子是應該有六層的。所以,神秘的意味也更加增強。
  自然,我們不可能一間間房間都打開來看,只是匆匆地瀏覽一下,因為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找出那不見了的一層來。
  一切和圖紙上看到的一樣,四周圍靜得出奇,手電筒光芒己不再那麼明亮,光柱在黑暗之中掃來掃去,間中打開一兩間房間,看看各種各樣的物品——有一間房間之中,甚至全是各種各樣的瓦缸,從大到小都有,有的還是整套的,真不知有甚麼用途,有一間房間之中,則全是各種各樣的古代武器,中外都有,有的連名堂也叫不出來,只是一看就知道有相當強烈的殺傷力而已。
  終於又到了底層,我吁了一口氣:「小寶,這屋子真要詳細研究,夠你消耗二十年的了。」
  溫寶裕苦笑了一下:「所以我必須按捺自己的好奇心,我不想花那麼多時間在一間屋子中,外面的天地那麼廣闊。」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說得是,我看這屋子裡的東西,也不單只陳長青一個人搜集起來的,只怕是屋子一造好之後,就開始有人在搜集了。」
  溫寶裕道:「陳長青的家族,一定有搜集狂的遺傳。」
  我們用手電筒掃射著底層的情形,看到廳堂中的陳設,全是十分精緻的紫檀木傢俱,單是那扇巨大的八摺屏風,上面鑲滿了各色寶玉,砌成極其生動的八仙圖,已是罕見的古物。而所有紫檀木傢俱上,都鑲有大小不同、形狀不同的各色大理石,有一種在手電筒光芒下呈淺紫色的大理石,我連聽也沒有聽說過。更難得的是,那些大理石上都有著天然的花紋,有的是山水,有的是花鳥,有的是蟲獸,有的甚至是人物,而且大部份維妙維肖。我手中的手電筒,照在其中一幅上,久久移不開。
  那是一幅黑底白紋的大理石,白色的紋圖,清楚地可以看出一個老人柱杖佇立,在他身邊,有若干四足的動物,連溫寶裕都一看就叫了出來:「這是蘇武牧羊,真像。」
  我想到在左翼大堂中陳設的傢俱,不能算是特別名貴,和這裡的簡直不能比,我也不會相信陳長青未曾到過這裡,何以他連提都不提,真是怪不可言之至。
  在底層,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溫寶裕年紀雖然輕,可是他對古代的東西有著天然的愛好,每一件陳設他都去撫拭一番,大約在半小時之後,他轉過頭來望向我,面色十分蒼白,而且充滿了驚恐的神情。
  我知道他為甚麼突然感到了害怕,我早已想到那一點了,只不過我剛才還想到過他常一個人在這屋子之中,膽子相當大,只要他想不到,我也不必提出來嚇他,現在看他的情形,自然是他也想到了。
  他先是張大了口,然後,陡然吸了一口氣:「天,這屋之中有人,而且,不止一個。」
  我在那一霎間,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雖然我早已想到了的正是這一點,但是聽得溫寶裕用發顫的聲音叫出這一點來,自然也不免感到更進一步的神秘的壓迫感。
  這屋子有人。
  在上面幾層中,已經隱隱有這樣的感覺了,可是卻還不是那麼強烈,而到了底層之後,這種感覺就變得強烈之極了。
  自然,有人的感覺,絕不是因為見到了甚麼人,或是聽到了甚麼聲音而引起的,產生這種感覺的,是由於那些傢俱陳設,簡直潔淨得絲塵不染而引起的。
  紫檀木和大理石,本來都有天然防塵的功能,尤其是大理石,由於表面的陰電子可以使微塵遠離,所以更容易保持潔淨。
  但是,那一邊牆上懸掛的四大幅刺繡又怎麼說呢?很少見到那麼大幅的刺繡,從運針的綿密和色澤配合的鮮明來看,一望而知是湘繡之中的極品,繡的是「四大美人」,同時表現春夏秋冬四季。
  單是那幅「昭君出塞」,已是令人看得連氣也喘不過來,在手電筒光芒的照耀之下,王嬙披著猩紅的大氅,天是白的,大氅中翻出來的狐皮是白的,漫大雪花是白的,她的臉色,也是白的;全是白的,可是又全是不同的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雪花的飛舞,雪的白,天的白,狐毛的白,人臉的白,相差極微,但是又實實在在,有著顯著的不同。
  繡像中的人,幾乎都和真人同樣高下,繡工之精,真正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所表現出的那種立體感,就像是四個美人隨時會走下來一樣。
  溫寶裕自然不懂得繡工之妙,他只是在一看之後道:「啊,四大美人,好像都不是很快樂的樣子。」
  接著,他就十分害怕地轉過身來,說「屋中有人。」那是因為,刺繡品是最惹塵的,在沒有大幅的玻璃之前,大幅的刺繡品,一般來說,都極少經年累月地掛著,而是密密收藏著的。
  真要掛出來,每天非得細心地,用柔軟的羽毛撣子小心地撣上一遍到兩遍不可。
  不然,三五日下來就會積塵,變成名副其實的「西子蒙塵」了。
  就算假設陳長青在的時候,他僱用僕人日日來打掃拂拭,但是,離他遣散僕人至今,也有好幾個月了——他走的時候極具決心,把大約十來個僕人,一律給了一大筆錢遣走——而且,就算僕人在的時候,也只住在附近的建築物之中,能不能進入屋子的右翼,也有問題。
  溫寶裕在這樣叫了一句之後,看出了我大有同感,他又「嗖」地吸了一口涼氣,低聲道:「天,好幾次我躺到半夜三更,還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伸手在自己手臂上撫摸著,由於害怕,他手臂的汗毛,全都豎起來。
  我沉聲道:「別怕,就算有人,我看也沒有甚麼惡意,因為如果有惡意,要害你的話,早已經下手了。」
  溫寶裕向我靠近了些:「若是人,倒也罷了,只怕——」
  我不等他說完,就斥道:「若是鬼,只怕不能把一切打掃得那麼乾淨。」
  溫寶裕眨著眼,又大口吞著口水,我道:「小子,你又想到了甚麼?」
《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