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鄭保雲越說越玄,我聽得像是整個人懸在空中,身子有飄浮之感,雙腳明明踏在實地上,卻無法令自己有實在可靠之感。
因為,聽他這樣講,似乎星際戰爭已經爆發,而地球則不幸成為戰場。
鄭保雲看出我神色有異,望向我:「聽來很無稽?」
我忙道:「不,不,我完全可以想像。那……紅人……就是我……看到的那種鮮紅色的東西?他們的樣子……不怎麼雅觀。」
鄭保雲打了一個冷戰:「甚麼不怎麼雅觀,簡直可怖絕倫,我第一次看到他們的時候,差一點沒嚇昏過去,他們的……聯繫身體和頭部的部位……」
我道:「頸子。」
鄭保雲悶哼了一聲:「應該是頸子,他們的頸子又細又長,又是鮮紅色……」
我不必鄭保雲多加形容,因為我見到過,又細又長鮮紅色的條狀物的一端,是一顆人頭,那情狀之詭異,無以復加,我喘著氣:「他們的頭都,倒和……我們大同小異。」
鄭保雲吁了一口氣:「這才要命,在一個細長條狀物之上是一顆人頭,若是甚麼別的奇形怪狀東西,反倒不會叫人那麼害怕。」
這倒是真的,正因為人頭是十分熟悉的東西,忽然長在那麼可怕的部位上,自然更看得人心驚肉跳。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必再去討論「紅人」的外形,請他繼續說下去。
他搓了搓手:「他們警告我,說我如今腦部活動所發射的能量,如果控制失宜,隨時會被截到,而由此知道我在甚麼地方,要找我父親的人,會來找我,他們不會相信我父親已死,要在我身上找出他們要的東西來。」
我又插了一句口:「你和他們,可以直接交談?」
鄭保雲想了一想:「類似交談。」
我忙道:「你沒有乘機問一下:為甚麼你父親死了三年,屍體還會動?又為何流出了一滴液體之後,屍體就迅速腐爛了?」
鄭保云「哼」了一聲:「我要問的事太多,我父親早已死了,還問這作甚麼?我花了很多時間追問父親當年的行為,但不得要領。在同時,我又收到了天龍星人的訊號,我已被他們發現了,天龍星人……天龍星人……」
他重複了幾次「天龍星人」,神情很苦澀,我也不禁心頭怦怦亂跳。
天龍星人是他的族人,鄭天祿,他的父親,就是天龍星人,他在提起天龍星人之際,應該大感親切才是,何以竟會吞吞吐吐?
我自然也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因為鄭天祿當年,曾有不能見容於天龍星人的行為,鄭保雲甚至使用了「背叛」這樣的字眼,假設在天龍星人的心目中鄭天祿是叛徒,那麼鄭保雲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也不會好,鄭保雲不但是叛徒之子,而且還有一半地球人血統。
這種尷尬的關係,鄭保雲想和天龍星人親近,也難以實現。而這種情形,當年鄭保雲在決定選擇做天龍星人之際,只怕也沒有想到過。
我又進一步想到,鄭天祿實在非常想鄭保雲做天龍星人(希望兒子像自己,看來不單是地球人的人之常情,而且是天龍星人的人之常情)。所以他才在小簿子上,對自己曾做過些甚麼含糊其詞,他是怕說得太清楚了,鄭保雲明白了日後的尷尬處境,會選擇繼續做地球人。
那時,我真有想哈哈大笑之感,因為鄭保雲在身體組織轉變為天龍星人之後,很有點不可一世之態,卻不料他處境如此尷尬。
不過我當然未曾笑出來,我多少懂得些人際關係,地球人對地球人也好,地球人對外星人也好,對半外星人也好,總有一定的準則;這時如果我大笑起來,再對大笑的原因加以解釋的話,那鄭保雲非和我翻臉不可。
鄭保雲心事重重,並沒有注意我有一剎那神情古怪,他道:「天龍星人的話毫不友善,十分兇惡,使我感到事態嚴重,幸好一時之間,不知道我在何處,因為我的腦訊號不是十分熟練,也十分微弱之故。但那些話,已使我知道,萬一我被……自己族人發現的話,下場一定極其可怕。」
他說到這裡,抬頭向我望來,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對他這種處境的瞭解。他長歎一聲:「變了天龍星人,反倒害怕起族人來了。」
我安慰他:「你可以解釋明白,你是你,你父親是你父親。」
鄭保雲緩緩道:「也許……來自那一方面的壓力越來越重,我知道遲早會被發現,想來想去,只有你是我的朋友,可以幫助我,所以──」
所以他就提出來要見我。
當他提出要見我時,不但不是瘋子,而且早已變成了天龍星人,思想敏銳無比,智慧超群,那是費勒醫生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我低歎了一聲,他又道:「費勒這笨蛋,卻一直以為我還是瘋子,拖了一個月,才把你找來。」
我提出了心中老大的疑惑:「你見了我,為甚麼不痛痛快快告訴我一切呢?」
鄭保雲苦笑一下:「那時,紅人已經找到我了。」
我一愣:「我在病房中,沒有看到……有甚麼人。」
我在這樣講的時候,聲音也不是十分肯定,因為我至少知道,「紅人」有在剎那間來去自如的本領。費勒被嚇得癡呆,自然是由於突然看到了「紅人」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