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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了這一點,所感到的震慄,眼幾乎沒有勇氣睜開來!
我想我一定呆了相當久,只覺得一陣陣孩子的喧鬧聲,化成了嗡嗡的聲響,當我終於有勇氣睜開眼來時,發現有好向個可愛的男女孩童,在我的面前,用充滿了好奇的神情望著我!
一看到了那幾個孩子,我又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我認得他們!雖然我從未曾見過他們,但是我的而且確認識他們!
他們全是那幅油畫上的孩子!
女教師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我鼓足勇氣循聲看去,看到了她——不但和畫上的一樣,也和巴圖所詳細形容的一樣。
她也正好向我望來,帶著極動人的淺笑,可是又略有驚訝的神色。
我想我那時的樣子,一定難看之極,因為我意識到,我……極有可能,進入了那幅畫中,和巴圖一樣,進入了畫中!
要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完全屬於圖中的人,會出現在我的眼前?
可能只有兩個:一是他們出來了,一是我進入了圖畫!
一想到有可能是他們出來了,我心中好過了一些,因為雖然巴圖曾告訴過我,說進入了圖畫之後,全然不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平面上活動,但是在思緒上,總被壓在一個面的壓迫感,不會產生舒暢之感的!
我張大了口,望著那女教師,陡然叫了起來:「是你們出來了?還是我進來了?」
我一開口,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我發出的聲音,又尖又澀,難聽之極,比狼叫好不了多少,所以,在我一叫之後,所有正在喧鬧的孩子,都靜了下來,離我近的幾個,現出害怕的神情後退。
女教師也現出十分駭然的神情,但正像她應該做的那樣(我的意思是,在她行動中,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綻),她用十分柔和的聲音反問:「先生,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急速地喘著氣,揮著手,搖搖晃晃,站站了起來。這時我的樣子自然更駭人,孩子們緩緩後退,聚到了女教師的身邊。
女教師也有駭然的神情,可是她卻十分勇敢,雙手拉住了兩個看來年紀最小的小女孩的手,面對著我,挺起了胸,像是一頭保護著一群小鳥的母親。
我剛才叫出的那兩句話,確實不容易叫人一下子就明白,但是我相信她一定明白,只要她是來自那幅畫,她就明白。
我這時,雖然還十分震駭,但是總比乍一發覺自己處在這群人之中時好得多了。而且,我畢竟有過許多許多怪異莫名的經歷,能夠在非常的環境之中,迅速地鎮定下來,而且,眼前的女教師和孩子們,看來一點攻擊性也沒有,他們怕我比我怕他們更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仍然向著女教師:「請問,你,和這些孩子們,來自何處?」
這是一個最好的問題,就算去問白癡,只要不是太無希望的白癡,也一定可以回答出來的,可是女教師一聽,在她的俏臉上,立時現出一片迷惘。本來她雙臉白裡泛紅,絕麗之至,可是一下子,也就沒有了血色。
她瞪著明亮的大眼睛,望著我,眼神中所流露的那種無助,簡直叫人辛酸,就像是我逼著她要把相對論好好解一遍。
孩子們也全不出聲,車廂中十分平靜,我又把剛才的問題,問了一遍,女教師仍然沒有回答,卻有一個孩子的聲音在反問:「老師,為什麼老是有人問我們這樣的問題?」
女教師向說話的女童望了一眼,低歎了一聲:「人總是有好奇心,我和這位先生有些話要說,你們只管玩,看外面的雪景多美麗!」
女教師一面說,一面向窗外指了指,我也不由自主,循她所指,向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是一綿亙無際的草原,皚皚白雪,極目看去,略見屋舍林木,景像單調,乏善足陳。
我記得我是在前赴列寧格勒路中,鐵路沿線,當然不會繁榮。我又向另一邊窗子看了一下,看到的情景,全然一樣。
這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知道一定有事發生,我忙又向那女教師望去,女教師已向我走來,孩子們又開始自顧自遊戲,但是都有點忌憚,不像剛才那樣,大聲吵鬧。女教師來到了我的面前,柔聲道:「先生,我們坐下來談?」
我不由自主坐了下來,火車的座位面對面,她在我對面坐了下來,雙手交岔著,細長的手指,瑩白無比,然後,她用十分迷惘的聲音說:「先生,你剛才問我的問題,正是我想問你的!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和這些孩子,從那裡來?」
車廂中應該有暖氣,溫度適中,可是我一聽得那女教師這樣說,不禁感到了自頂而至的一股寒意。
我眼睜睜地望著她,半晌,才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女教師皺著眉:「本來,我從來也未曾想過這個問題,我和他們在一起……」
她指了指孩子們:「一切都很正常……很自然,像是什麼問題也沒有,我有時,會帶著孩子們,到處走走,有時也會碰到許多別的人,也都沒有什麼問題,一直……一直到……到……」
她講到這裡,現出了十分猶豫不決的神情,像是不如何說下去才好。
我一直在用心聽她的話,所以知道在常理之下,她應該說什麼,所以我就提醒她;「一直到前幾天,或者是前些日子。」
她仍然皺著眉,好像不習慣地重複著我所說的話,在那一剎間,我又陡然想起——如果她真是從一幅畫中來的,那麼,她對於時間,一定絕無概念,畫中的人,時間對之沒有什麼影響,不像是活生生的人,過一年,就老一年,人人無法避免,而畫中的人過上一百年,不還是不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