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心中苦笑,齊白的遭遇,他說的那一切,對我確實有著無比的吸引力;這傢伙,他知道我的弱點。知道他的話可以打動我。
可是我卻絕不能讓一步,因為我知道,若是聽一個半明不白的故事,聽得一肚子的疑問,那還不如乾脆不聽。乾脆不聽,疑問只有一個:那究竟是一個什麼故事呢?
所以我語言冰冷:「對不起,我對於見鬼,沒有什麼興趣,留給你自己吧!」
齊白的神情十分為難:「他……十分想保守他的身份、行蹤的秘密——」
我再一次喝:「我不要聽這種鬼話,死了超過五百年的鬼,還保守啥秘密?誰還會對他有興趣?」
齊白倒真會替那個鬼辯護,他竟然講出了這樣的話來:「問題是,他在心理上,並不以為自己早已死了,早已變成鬼。他認為自己還活著……還是在他的那個年代中,所以他的心中,十分害怕,我的突然出現,已經使他吃驚至極了。」
聽了這樣的話,要是不頭昏腦脹的,那可以算是超人,我離超人的程度遠極,所以聽了之後,沒有當場昏過去,已是難得之至。
我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我「嘿」地一下乾笑,他趕緊陪著笑。我連笑了三下,他陪了三下,充滿希望地問:「你能諒解他這種心情?」
我要竭力忍著,才能使自己不大聲叫喊,而且,聲音聽來,居然平易近人:「對不起,不諒解。」
齊白歎了一聲:「唉,你怎麼不明白?你應該明白的。」
齊白用十分殷切的目光望我,我把他剛才替鬼辯護的那幾句話想了一遍:「是,我明白了,那位鬼先生,生理一定在躲藏,逃避著什麼所以雖變了鬼,仍然心理不正常,害怕行藏洩露。」
我的回答,也算是荒誕絕倫的了,什麼叫「鬼的心理不正常」,這種話,只怕在我之前,從來也沒有人使用過。
可是,齊白卻十分高興,用力在他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下:「對,你明白了。」
我瞪著他:「你應該對他作治療,告訴他,他現在是一個鬼,要怕的是閻羅王的追拿,而又沒有什麼力量可以不讓閻王知道小鬼躲在何方。」
齊白十分懊惱:「開什麼玩笑?」
我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兩步:「你才是和我在開玩笑,你不肯實話實說,那就請吧!」
齊白神色難看,我的神情自然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齊白向門口走去,我估計他不會就此離去,因為我也實在想知道他的「遇鬼」的經過。
可是我估中了一半,估不中另一半。
估中的一半是,他到了門口,又轉回身來:「衛斯理,我的遭遇,是一個極大的發現,甚至解開了歷史上的一個大謎團。」
我立時回答:「歷史上的謎團,大大小小,有八千九百多個,我不在乎。」
齊白苦笑;「其實最主要的是那種情形:一個鬼在他的墓中……過了五百多年……還是結結實實的……鬼。」
我又搖了頭:「那也不希罕,秦始皇陵墓之中,有超過三千年的活人。」
齊白神情很難過,看來他實在需要有人來分擔他那種有怪遭遇之後的詭異感——他獨自負擔不起那種怪異感覺的侵襲。
他的神情,表現了他心中的矛盾。
可是,在考慮了一陣之後,他還是道:「我沒有法子,就算我對天發誓,我……也可以違背諾言。可是我是對一個鬼發誓的……那使我……不敢違誓,怕應了誓言。」
我冷笑:「你發了什麼誓?」
他不斷眨著眼:「我說,要是我洩漏了他的秘密,叫我這一輩子,再也踏不進任何古墓一步。」
我不禁長歎一聲,對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剎那之間,我心灰意懶,連逐客令也懶得下,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離去。
齊白看來還想說什麼,我卻已轉過身去。我才一轉身,就看到白素從樓梯上慢慢走了下來,她帶著微笑,道:「其實可以有辦法的。」
齊白忙道:「請說。」
白素道:「請齊白先生去和那個鬼先生商量一下,把情形告訴他,或許那位鬼先生肯同意向少數人透露他的秘密?」
齊白大是高興:「對,對,我這就去進行。」
我悶哼著:「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招鬼的本事了?」
齊白搖頭:「不必招,他根本在,一直在那古墓之中,我——」
他講到這裡,陡然住了口,像是講多一個字,他就會應了洩露秘密的誓言,從此再也不能進入任何古墓一樣。我再向他揮手,可是這時,白素的話提醒了他,就算我不趕,他也急於離去,去和那位「鬼先生」商量。他走得如此之急,幾乎一頭撞在門上。
我看著他離去,皺著眉,白素來到了我的身邊,她顯然知道我在轉什麼念頭,所以她道:「我看那個古墓至少在幾百里之外,而且不知道在什麼荒山野嶺之中,要跟蹤他,不是易事。」
我被白素道穿了心事,不禁笑了起來:「這傢伙,鬼裡鬼氣,我無法設想什麼叫作『結結實實』的鬼。」
白素搖頭:「我想,他所說的鬼,只是他的想像,就像你一直在對鬼所下的定義一樣——某種力量,影響了他腦部的活動,使他看到了鬼,感到了鬼的存在,在他來說,甚至還可以碰到鬼,但實際上,鬼並不存在,只是一種力量。」
我點頭:「也有可能,出現在古墓中的,不是鬼,是一個人。」
白素道:「那就神秘得多了,一個活了五百多年的人?雖然不是沒有可能。」
我搔了搔頭,齊白所說的一些零星片段,可以提供無窮的想像,我和白素繼續設想下去,想到了現在不知在什麼情形下過著神仙生活的賈玉珍,也想到了秦始皇墓中那些真正的古人;兩人都深覺生命的秘奧,從一個單細胞起,到生死大關,簡直每一個過程,都充滿了奧妙。
正在我們感歎不已之際,良辰美景,一起走了進來。
自從我認識她們起從來也未曾看過她們停止過笑容。我曾說,她們兩人,多半連在睡著的時候,也是面帶笑容的。可是這時,兩人卻鼓著腮——並不是生氣,而且沮喪,十分的不開心。
白素十分疼愛她們,一看到兩人的神情,就伸手扭住了她們的手,一臉的關切。她還沒有問什麼,兩人同時伸手向我一指,同時一人的委曲,眼中淚花亂轉,差點就要哭出聲來了。
她們什麼話也沒有說,可是這樣情景,分明是在說我做了什麼,令她們感到了傷心。白素也立時向我望著,大有責怪的神色。
這真是冤枉至極,自從那天,要她們去費力醫生那裡做點事之後,根本未曾見過她們。
我只覺得好笑:「怎麼啦,什麼地方,得罪兩位小姐了?」
良辰美景一扁嘴,還有眼淚落了下來。這一來,我也不免有點緊張。這兩個小丫頭,竟然會傷心到落淚,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我性急,忙道:「不管什麼事,快說。」
兩人的淚眼瞪了我一下一起轉向白素:「衛叔叔欺侮我們。」
我幾乎直跳了起來,白素已經道:「只管說,我主持公道。」